聶志璽
對于未來五年的投資風險,《新財經》接觸的學者們依然多從宏觀和系統上著眼,談得最多的還是中國經濟結構上的缺陷。雖然這也是“十一五”期間致力要解決的問題,但正如一位學者所言,《建議》中只是口號喊得多,采取什么措施去實現,能否實現,未可斷言,企業投資的風險正來之于此。
五大挑戰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部長盧中原在2005中國經濟年會上表示:“‘十一五時期我們面臨的挑戰有五個方面。第一個挑戰是資源環境壓力日益加劇;第二個挑戰是盲目投資和低水平擴張的體制性根源日益凸顯,導致過重過熱的趨勢出現;第三個挑戰是社會事業發展滯后的矛盾日益尖銳;第四個挑戰是區域協調發展;第五個挑戰,我們面臨的外部經濟環境的不確定和不穩定因素日益增加?!?/p>
對于社會事業發展滯后的矛盾,盧中原表示:“我個人概括為這么幾個方面:第一是公共資源配置嚴重失衡。大家知道農村基礎教育非常欠缺,所以,這就導致了我們的‘非典危機?,F在農村的輟學率在提高,基礎教育在農村、中西部的情況非常讓人吃驚。第二是我們的社會流動在加快,社會的分層愈加明顯,社會矛盾和利益集團在變得越來越復雜,但是我們的公共財富和社會流動性在增強。如果我們放開增長,我們的一系列供應馬上就會捉襟見肘,那么,我們還要不要改?但是這樣改肯定我們現有的制度還沒有做好準備。第三我認為是勞動人口太少。我概括的是‘基數大、增長偏快、素質偏低、未富先老。尤其在2020年以前,是勞動人口增長高峰期,這是我們面臨的就業壓力和社會保障壓力。第四個方面是城鎮、鄉村貧困問題日益凸顯,貧富差距迅速拉大,導致社會上出現了一些不穩定的狀況。”
對于區域協調發展,盧中原認為:“市場經濟的要義就是要素自由流動,這樣就導致區域間經濟拉大。我個人認為區域發展差距在未來20年間很難縮小,能阻止它擴張的勢頭就不容易。我們應該把著力點放在社會上,比如一個人才不論放在東部還是西部,應該享受大體差不多的子女教育、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而不是投了什么大項目,出了多少錢?!?/p>
體制缺陷
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博士對《新財經》表示:“我想未來投資的風險首先要看中國經濟會不會出現比較大的收縮,比如增長率從10%跌到8%以下。另外,過度投資能不能被消化,銀行貸款一收縮,對其帶來的經濟波動企業家們就要謹慎。還有一個原因大家討論得不多,現在主要的投資來源并不是貸款和外資,主要是企業的自留款。每年儲蓄40%是企業存款,事實上還不止,還有大量小企業的個人存款;現在同幾年前不一樣,大量的投資決策都集中在企業手中;以我手頭的資料,從2004年看,全部的國有控股的包括銷售規模500萬以上的大型企業投資2.1萬億元,銀行貸款給企業的是1.2萬億元。總的來說,60%、70%的投資都是來自企業。這些企業主們現在對未來不可知的政策變化感到很困惑。如果這些企業對未來的期望出現集體的逆轉,那么,投資環境就會趨冷。如果我們的宏觀調控沒有控制好,就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還有一個風險是來自外部,世界經濟出現大的滑坡,主要是來自美、日,如果日本經濟恢復不力,美國也出現大的波動的話,對中國出口型企業的打擊就會比較大?!?/p>
“現在體制上面臨的一個缺陷在我看來還是地方政府的行為。我們都知道地方政府長期以來的任務是拉動本地GDP增長,最好的方式是通過投資為目標,這顯然是導致我們投資扭曲、投資過旺,包括很多環境污染問題的根本因素,所以,我覺得這方面要進行改革?!崩畹究f,“怎么改革?在考核地方政府官員是否能夠提高本地就業、促進本地GDP增長的同時,還要考察你在迄今為止給本地的老百姓帶來了多少可支配收入增長?帶來了多少消費增長?帶來了多少零售業的增長?把這個要放到地方官員的考核指標里面去,用它相應地減少一些過分投資增長的一些惡果?!?/p>
資深風險投資家高智健也認為,這類問題不從制度上解決,中國經濟要實現可持續發展力有未逮:“《中共中央關于十一五規劃的建議》提出更加強調環保和可持續發展。現在很多地方企業雖然造成環境問題,但因為它們能帶來稅收,而地方GDP和稅收的增長直接關系到地方政府官員的烏紗帽,明知這些企業在破壞環境,也可能去保護它們,最多也就是先破壞再治理,邊破壞邊治理。”
結構之患
國家發改委投資研究所所長羅云毅則表示,如果說中國經濟投資上有問題的話,不在總量上,而是在投資結構上:“我們這幾年投資增長非???,投資規模很大,投資率很高,但老百姓不滿意的形象工程也不少,辦公樓、廣場、漂亮的大劇院這類東西非常多。但是就在我們這樣一種投資的態勢下,盡管中央一再強調可持續發展,盡管中央一再強調和諧社會,我們用于生態教育、我們用于生態保護的投資始終不足。我想當前投資結構最深刻的矛盾就在于可持續發展當中這樣的投資不足。在剛才我講到的那些領域大量超支的情況下,還有很多應該投資的有利于可持續發展的領域都沒有完成。如果我們按購買力平價計算,我們的人均GDP比菲律賓高,但是我們的教育體系比菲律賓還低很多。深入到邊遠地區我們就可以發現,第一年的入學率很高,但是到了畢業以后可能就剩下了30%~40%。再比如現在的環保問題非常嚴重,一些很著名的風景城,只要一到郊區就發現環境污染非常嚴重。再比方說勞動安全,我們是產業大國,但同時我們的勞動權利得不到完善,為什么?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方面的投資跟不上?!?/p>
國家開發銀行專家委員會常務副主任王大用關心的則是產業結構:“大家對能耗過高問題已經談得很多了。現在能源彈性系數已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兩倍,必須降下來。能耗過高主要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產業結構的問題。只有防止過度重型化,適當把重型化降下來才能解決。過去三年間出現了能源緊張,一小部分是因為‘十五前兩三年對能源投資不足,大部分是因為這幾年產業結構超重型化。改革開放前20年能源彈性系數只是0.46,去年已高達1.6,這意味著GDP每增長一個百分點,能源消費要達到1.6個百分點的增長。這種爆發式的增長絕不可能持久?!?/p>
此外,王大用認為在投資時切忌盲目跟風,集中投向一些領域:“近年的能源和收費公路就是很好的例子。這類基礎設施投資者經常是外行,而我們社會服務體系也沒有專業到為其提供風險判斷的程度,失誤率往往很高。”
增長模式之憂
高盛于11月中旬發表的一份研究報告中則認為,中國目前經濟高增長模式不能持續。盡管“十一五”期間GDP增長能夠保持8%~9%的年增長率。但從更遠一點的中期來看,當五年后中國人均GDP超過3000美元時,目前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將會成為經濟繼續增長的隱憂。
在高盛看來,中國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工作遠未完成,其中幾個重要的議題還未觸及,包括:政府在具體經濟事務中作用的重新規劃,國企改革和銀行改革的繼續推進,私有財產保護工作的深入,等等。
高盛提出警告說,現存的大型國企,大多身處行政壟斷行業,例如鋼鐵、能源和電信,并因此盈利頗豐,但這些利潤卻增加了下游企業的成本壓力,且對生產力的進一步提升造成障礙。
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董事總經理、亞太區首席經濟學家陶冬博士的視野則跨越了“十一五”,從更長遠的時間跨度上著眼:“中國今后的十年,可能是前一段改革開放分配果實的十年。從增長、收入、匯率,都是收獲期,同時也是轉型期。中國制造業的出口非常龐大,而中國國家的規模又決定了不可能像新加坡那樣無限發展制造業。肯定還有開發余地,但不是無限的。同時中國的人力、資本、原材料投入會不斷受到挑戰。由于人口老化,中國人口高峰會在2015~2020年間出現,資本供應隨著銀行業改革也不會無窮盡,原材料也不可能無限投入。如果不能找到轉變增長模式的方法,追趕美國是一種奢談。所以,在我看來,建議與其說提出了方法,不如說提出了一種思路。中國的可持續發展面臨挑戰,目前的模式是不可能長久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