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命完全折合成人民幣

邱貴平

2001年廣西南丹發生礦難后，當記者問及礦工“死了那么多人，你們恨不恨礦老板”時，他們竟然說：“不恨，其實礦老板是個不錯的人。”那么，黎東明這個礦老板到底“不錯”在哪里呢?礦工們認為：黎東明不喝酒、不抽煙、不搞女人，生活非常儉樸，他關心人，給家境特別貧困的民工發補助款，還為社會做了不少好事。談到事故，礦工認為，井下冒水，這是天災，黎東明又有什么辦法?再說，出事后，礦老板按協議賠了款。一位貴州民工甚至以羨慕的口氣這樣說道：“兩萬塊夠可以的啦，我們干一輩子還賺不來這么多錢呢!”而今年7月發生在廣東的興寧礦難，其礦主曾云高也是個“慈善家”，也“為社會做了不少好事”。我不知道興寧礦工及其家屬是否恨曾云高，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這些年隨著賠償金的提高，一些礦工在金錢面前昏聵了頭腦。貴州一個煤礦發生瓦斯爆炸后，和南丹那位貴州籍礦工一樣，有人對死者家屬得到4萬元撫恤金表示羨慕。許多家庭死了人，聽不見哭聲，只有一片爭奪撫恤金的吵罵。頻繁的事故，不僅無情地吞噬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撕裂著一個個完整的家庭，破壞著脆弱的生態，也扭曲著人們的道德觀念：生命誠可貴，親情亦重要；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而在一些地勢偏遠的小煤礦，居然出現了一種聞所未聞、前無古人的罪惡勾當：嫁死。所謂“嫁死”，就是那些來自貧困地區的漂亮姑娘和少婦，通過一個類似婚姻介紹所的地下組織“牽線搭橋”，把自己嫁給礦工，給他買一份分期付款的意外人身保險，然后一邊詛咒一邊等待他的死亡。為了提高成功率，她們在選擇行騙對象的時候必須考慮兩個因素：一是礦工所在礦山的事故發生率要高；二是賠償金要高(至少四萬元以上)，礦老板講誠信，人死必賠，不打折扣。這無疑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惟一的風險就是對方不死或者死得太遲。一般情況下，“丈夫”兩年不死，“妻子”就會自行失蹤，另找目標。

2003年12月，重慶開縣發生井噴。之后不久，當5000萬元的巨額賠款突然降臨在人均年收入僅1600元的窮山村；當一個個純樸的山民突然面對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元的誘惑時，原有的人際秩序、道德構架幾乎一夜之間潰亂塌陷：孤兒和孤老成為親屬(凡沾點親帶點故的統統蜂擁而來)撫養和供養的搶奪對象，甚至一些濃妝艷抹的曖昧女人也聞訊而來，表示要嫁給那些男性孤老。亢奮的人們談論最熱烈的，已經不是哪家最慘，哪家死人最多，而是誰家拿了多少錢或者獲賠最高的是哪家，幾乎人人都流露出艷羨不止的神色。

道德是最昂貴最堅韌的金屬，在金錢面前卻不堪一擊。金錢稍一用力，道德就被扭成麻花，這是多么可怕的扭曲!更可怕的是，公眾開始厭倦此類報道，對少則幾十，多則上百條生命消失逐漸習慣，只有那不斷提高的賠償金多少還能引起他們的談興。有錢錢當命，沒錢命當錢，當生命完全折合成人民幣，到底是在漠視還是在重視生命?

（玉 梅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