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青梅

費　依

一個即將進入高二讀書的15歲男孩，在開學前一天晚上的家庭聚餐之后，同表妹一起玩耍。表妹因困倦而睡，男孩陡起歹念，在演繹了黃色錄像里的鏡頭之后，害怕丑行敗露，殘忍地將年僅8歲的表妹殺害。

三年前的8月份，我曾主訴了這樣一起案件，男孩小羽當時被判了有期徒刑16年。作為一名檢察官，我還兼任本單位青少年維權崗負責人。對違法犯罪少年進行回訪考察是我們的工作要求，最近，我走近了小羽和他的家人。

案件回放：秋天的果子春天不要摘

這是一個怎樣的案子？讓我們來看看當年的訊問筆錄。

……你正準備上高二吧？

今年，我父親已經為我安排了轉學，新學校是省重點高中，擇校費就花了萬把塊。父親是教師，對我的學習看得很重。我在原來中學成績一直很好，全家都指望著我能有出息。那天就是到新學校報到前一天。我姨媽請我們幾個表兄妹到她那里聚餐，痛痛快快玩過之后，第二天去城里報到。

那天是怎么想起來到辦公室玩電腦的？

那天晚上，我們在姨媽的玩具廠吃過晚飯之后，姨媽特許我們開學前玩一下電腦，我們聽了好高興，平時他們都限制著我們，我們哪里敢“光明正大”地玩呀。過去我和同學偷偷摸摸地去過網吧幾次，還生怕被家長發現，我爸爸的巴掌可是不認識人的。

那你說過的上黃色網站就是這樣瞞著大人去的？

是的。有一次我上網時，突然跳出一個網頁，上面說“點擊它你可以看到最熱辣的圖片”。我就好奇地點擊了，誰知道里面的圖片盡是些赤裸的男女在……，我驚呆了。第一次見那景象雖讓我臊紅了臉，但心里卻產生了強烈的沖動。這一幕給了我深刻的刺激，一個人發呆時，就情不自禁地在腦子里一遍遍地回想。

你表妹歡歡和你們在一起玩的嗎？

因為是難得“放松”吧，大人中途送了幾個桃子進來，就再也沒有露面，我們根本就沒有看時間。歡歡8歲，她的爸媽離婚了，她跟著媽媽過。她進來嚷嚷著要我們小哥哥帶她玩游戲，我們男孩子哪里顧得上搭理她，歡歡只好站在一旁看熱鬧。可能見沒有人理會自己，就一個人到外間去玩了。

那天玩了多久？

大約到了夜里1點多鐘吧，我揉揉眼睛，戀戀不舍地從電腦桌前站起，來到外間。借著室外的月光，我發現歡歡單獨睡在外間的地毯上，粉紅色連衣裙里白色的內褲若隱若現……猛地，我想起過去在網吧上網時無意中看到黃色網站里的鏡頭，心頭不由得撲騰撲騰起來，我真的好想試一試，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我顧不上是自家表妹，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走出了危險的第一步……而這一切，歡歡全然不知。

你緊張嗎？

當然！我慌里慌張地回到電腦前，小伙伴們仍在游戲中酣戰，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的離去。

那么你后來怎么又來到歡歡身邊的？

過了幾分鐘，外間傳來了小女孩“嚶嚶”的哭聲，我剛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莫不是歡歡？莫不是她剛才裝睡，要是她說出去怎么辦？我來到外間，問歡歡為什么要哭。歡歡不作答，反而哭得更兇了，一邊哭一邊喊“媽媽”，寂靜的夜晚，哭喊聲是那么刺耳。我越想越害怕，上前一只手捂住歡歡的嘴，一只手卡住歡歡的脖子……

第二天你怎么還有心情去學校報到注冊？

我看她斷了氣并把她扔進了糞坑，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第二天我爸爸陪我到學校去報到繳費，我也不敢對他說，其實心里很慌啊。直到后來，派出所通知我回去……

家人：7個家庭永遠的痛

一早，我便駕車駛向那古老的蘇北小鎮。9時許，我到達了小羽姨媽的工廠。因為是家族式的私營工廠，小羽的母親和幾個姨媽都在這里工作。我首先找到了他的母親，她就在廠里食堂燒飯。我見到她時，她正在往一個很大的盆里削著冬瓜，顯然是為工友們準備的湯菜。這位看上去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婦女，憔悴的臉上滿是倦意，得知我們的來意，她的表情極為木訥。我本想請她到辦公室仔細談談，她卻推說食堂走不開，于是我便就地和她聊起來。

我是揚州市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是小羽案件的承辦人，最近我們搞一次青少年犯罪的回訪考察，能跟我們談談他的近況嗎？

我沒有這個兒子，你還提他干什么？

你去鎮江少管所看過他吧？

我沒有去看過，我又不識字。我沒有這個兒子。

作為母親，你可不能放棄責任啊。對違法的青少年，需要社會關注和家庭關注，需要各方面的關注……

小羽的母親借口有事回避著我們，到門外去了。

這時在一旁摘菜的婦女插言道，她是被嚇怕了，你看她現在的樣子，又黑又瘦，跟往年哪能比啊。我是她的小妹妹，有什么事情我與你們談。

這讓我有點喜出望外。

你對整個事情清楚嗎？

我怎么能不清楚，小羽是我的姨侄兒。我父母親養我們姐妹5個，小羽是我大姐的兒子。我父親70歲了，提起小羽，你想像不出他哭的那個樣子。

小羽平時的性格怎么樣？

這個孩子真好，從小到大，文文雅雅的，從來不多言多語，成績又好，老師都喜歡他。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你大姐似乎不愿意與我們談話？

這個請你們諒解啊。這個事情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我父親生我們姐妹五個，全家就靠父親的一點工資生活，家境貧寒，大姐工作最早，幫家里挑擔子。我父親退休前是一名小學校長，多歡喜小羽這個外孫哪。哪曉得他會悄悄地看黃色網站啊？

小羽的父母平時注意對他教育嗎？

他爸爸是個文化人，但是整天在外面忙公家的事情；她媽媽只曉得做茶飯給兒子吃，以為只要讓孩子衣食無憂就行了。現在再回想起來，有一段時間老是看到小羽坐在那里發呆，估計就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都以為他是功課緊，調整調整的，哪個料想得到他想這些事？現在，全家人都很傷心，特別是到了逢年過節，家里氣氛多么壓抑啊。歡歡的父親雖重新成家了，但女兒畢竟是他心頭的肉啊……因為小羽，弄得我們姊妹幾家，包括我父母家一共7個家庭都不得安生。我們只盼他能好好改造，早點回來，好好做人……

離開小羽姨媽的工廠，已經到中午了。我午飯也不想吃，買了兩個面包，徑直驅車前往長江南岸的鎮江少年管教所。在汽車輪渡上，看著那浩瀚的長江，不禁心潮起伏。下午2時許，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小羽：是什么害了我

三年不見，小羽已經長高了許多，這是我在鎮江少年管教所見到他時的第一印象。我記得他的生日是1986年11月，他作案的那天，離16歲的生日還差整整80天。

坐在我面前的小羽，雙頰深陷，一雙大眼睛與他憔悴的面頰極不協調，滿含淚水的眼睛少了生機與靈性。看來，三年前的這件事對他震動不小。但當我問起法院的判決對他是否公正時，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他是罪有應得。

你還認識我嗎？

讓我想想。剛才管教通知我，說是揚州檢察院有人來看我，我就猜想是您。我記得您是辦理我案件的出庭檢察官，我在開庭那天聽了您對我的法庭教育，心里很感動。到這里來，管教對我也很關心，我都努力地按照你們的要求在做。

你在這里能堅持學習嗎？

每天都安排1～2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平時正常勞動是裝配電子配件。我好后悔啊，如果不是那天沖動，我早該考取大學了。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挺好的。班上的男生和女生都挺佩服我的。我現在在這里常常回想自己的學生生活，我很懷念那時的生活，學校的生活是那么豐富多彩。

現在國家打擊網絡色情活動，你知道嗎？

我們在這里每天都看電視。聽到國家總書記批示整頓黃色網站時，我哭了。想到自己被黃色網站害得真慘。當時在我們學校周圍，網吧多如牛毛。有的同學在放學后就迫不及待地去上網，第二天又在學校津津樂道上網經過，并且每人都有諸如“憂郁的森林”、“魔女乖乖”之類怪怪的名字。終于有一天我也跟著同學走進了網吧……

那上網的錢從哪來的？

我自從被小小的電腦屏幕迷住以后，上課也在想著那些好玩的游戲。至于錢，我不僅將身上父母給的零花錢全花進去，還想出來一個絕招——每天兩塊錢的早飯錢只吃一塊，省下的錢花到網吧里。終于有一天，看到了那個讓我耳熱心跳的內容，以至于我今天……

你認為男女生可以交往嗎？

可以的。但家長們往往不讓男女生互相交往。例如，男生有事通知女生，需要打電話，女生接電話之后，家長會在一旁偷聽談話內容，有些家長平時甚至干脆不讓孩子接電話，有來電自己先接，如果對方是找自己孩子的且與自己孩子是異性的，就斷然不讓孩子接聽。我覺得男女生交往應當自在一些。

你在讀書的時候學校氛圍怎么樣？

我在很早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學校有個奇怪的現象：男生與女生從來不在一起討論問題。而女生與女生、男生與男生在一起的時候都親切得很。如果誰幫了異性同學，被別人發現，就會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喧鬧起來，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你所上的中學里有沒有正規的青春期教育課？

沒有。即使是偶而上《生理衛生》課，老師講課，連她自己臉都紅，就讓我們自己看。我們知道的老師教，我們想知道的老師卻不教。

那么你們學生們獲取青春期健康知識的渠道在哪里呢？

比較繁雜，從報刊上、網上最多，其次是從電臺講座和電視、聽別人講、看光盤、錄像和宣傳品等渠道。

你上學時學校經常上法制教育課嗎？

很少，一般上上大課，只是讓我們聽聽而已。

帶著沉重的心情，我驅車返回，一路上思緒萬千……

回訪手記

這是一起青少年性犯罪案件。探究一下本案的發生原因，我們可以發現，1：缺乏青春期知識普及教育，加上不良網站和影視作品的影響，使青少年對性存在盲目好奇心理，極易觸發青少年的性犯罪；2、由于缺乏基本的尊重生命權的教育，青少年為了使自己的錯誤不被發現而不惜采取極端的手段，顯示了對生命權的極度漠視。

在我國，由于封建傳統觀念的長期束縛，造成對性知識教育的障礙。大多數人對性問題處于無知狀態，把性視為禁區，甚至把性與丑惡、下流相聯系，誰要是談到性，不管是什么內容都會遭到反對。事實上這是每個青少年到了青春期都會遇到的現實問題，是不可能回避的。如果這時缺乏有關的知識教育，就會影響青少年身心健康。在發達國家，如美國、英國、日本等，人們特別重視對中小學生進行性教育。日本有一個心理學家說：“青少年時期是性意識、性成熟、性行為激烈而迅速的形成時期。在這個時期，如不加強性教育，不僅會影響良好的社會風尚和社會秩序的形成，還會影響美滿的家庭中異性關系的建立。”其實早在1963年，周恩來總理在全國衛生規劃會議上就指示，一定要把青春期的衛生知識教給青少年。

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我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明確規定“學校應當在學生中，以符合受教育者特征的適當方式，有計劃地開展生理衛生教育、青春期教育或者性健康教育”。從難以啟齒到立法，幾千年的“堅冰”正在社會變革及教育觀念更新中融動。

在這起案件中，“網絡”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21世紀是網絡的時代，網絡正以其全新的方式有力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步。然而網絡并非一方凈土，隨之而來的網絡游戲、黃色網站的有害信息等也對青少年潛伏著意想不到的危害。據調查，在全國范圍內同時具有文化、公安、工商三部門審批核發“三證”、合法經營的網吧不足8%，在暴利的趨勢下，部分經營主無視安全進行非法經營活動。

今年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六周年。此法指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在各級人民政府的組織領導下，實行綜合治理，政府有關部門、司法機關、人民團體，有關社會團體、學校、家庭、城市居民委員會、農村村民委員會等各方面共同參與，各負其責，做好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工作，為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展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

綜合治理，各負其責，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呼喚家庭、學校、社會齊抓共管，形成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