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情緣

東　木

余嬸頭一回拎著籃子上街賣梔子花。她沒有經驗，不會吆喝，站在馬號街的拐角處，手舉一串新鮮的梔子花，小聲向身前走過的行人問：“買梔子花不?這是我孫女才從樹上摘下來的，很新鮮。”她的聲音很小，以至從她身旁經過的人根本就聽不見。一個小時過去了，余嬸的梔子花一朵也沒有賣出去。

初夏的這個城市，雨來得比往年早。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不時響起一聲聲吆喝：“買梔子花，兩毛一朵。”裝梔子花的籃子用細篾絲編成，很像豬的腰子。一塊黑布蓋著，上面放幾朵用細線串起來的乳白色的梔子。買串梔子掛在胸前，芬芳的香氣，立即浸入人的骨髓，疲乏頓消，神清氣爽。女人喜愛，男人也喜愛。所以，梔子上市，立即成了城市的一道風景。

就在余嬸很失望的時候，一個小伙子來到她的面前。“奶奶，我買梔子。”小伙子掏出十元錢，買下了花籃里的全部梔子花。

余嬸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將花兒悉數給了對方。

“奶奶，我買梔子。”第二天，當余嬸來到馬號街拐角處時，昨天買花的那個小伙子又來了。又買走了余嬸花籃里的全部梔子。余嬸問：“小伙子，你每天買這么多梔子花做啥?”

“我的朋友們很喜歡，可他們在上班。沒時間出來。”

余嬸相信了小伙子的話。小伙子忽然問道：“奶奶，您老人家是不是住在秀才巷?大家都稱呼您‘余嬸?”

余嬸好奇地望著他，正要發問，遠處一輛紅色的小汽車朝這邊鳴起了喇叭。小伙子急忙說道：“奶奶，我明天還來這里買梔子。”說完，小伙子急急地朝小車奔去。

第二天，余嬸拎著花籃再次來到馬號街拐角處。可等了又等，小伙子沒來。這時，有好些人圍上來要買余嬸的梔子，余嬸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這花是人家預定了的。”可直到傍晚，小伙子還是沒有來。余嬸失望地嘆了口氣。她拎起花籃，剛一邁腳，沒注意到旁邊的地是濕的，一下子滑倒在地。

花籃被拋出去很遠，陀螺似的在地上滾了幾滾，梔子花撒落了一地。

余嬸傷心欲絕，梔子是她的盲孫女一朵一朵從樹上摘下來，又一朵一朵地用白色絲線串起的。盲孫女盼著奶奶賣掉梔子攢夠錢，給她買只小收音機。孫女命苦，生下來不久，爹媽就死了。孫女一天天長大，她心里有好多好多的愿望，可她不好意思向奶奶說，她知道奶奶撫養她不容易。可是，她太想要一只小收音機了。有了小收音機就不再寂寞，就可以聽音樂，可以曉得好多好多她不知道的事兒了。這想法把她憋得發慌。

有一天，見孫女站在鄰居家的院墻外癡迷地聽著什么，奶奶終于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奶奶說：“院里的梔子，夏天來的時候就開花了，聽說梔子花能賣錢。等我賣了錢一定給你買只小收音機。”打那一刻起，盲孫女就像小天使一樣地快樂。她天天站在梔子樹下，問：“奶奶，夏天快到了吧，我都覺得身上熱了。”……

余嬸正流著淚時，忽然有人將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塞到她的手上。她扭頭一看，是那個每天都買她梔子的小伙子。小伙子額頭上冒著汗珠，歉意地說：“奶奶。我來晚了。”

余嬸失望地看著地上被泥土弄臟了的梔子。不肯收錢，說明天送花來才收。小伙子問道：“奶奶，您真的認不出我了?我是長久呀。”

余嬸想不起長久是誰，她拍著腦門說：“人老了不中用，沒記性了。”

“我兩歲時就在您家，您帶過我啊。”

余嬸一生幫人帶過很多小孩，她真的想不起眼前這叫長久的小伙子是哪家的孩子了。

“您家院子里有棵梔子樹，很大很高。梔子花開的時候，我和小玉用竹竿去敲。小玉現在怎么樣了，她的眼睛……”

大娘忽然想起，這個叫長久的小伙子，原來是隔壁院子趙老根的兒子。有一陣，趙老根夫婦因為經常外出，就把長久寄放在她家里。“你淘氣得很，經常欺負小玉。有一回。你把小玉的梔子花扔到泥水里，小玉氣得不行，就想象著用泥巴捏了個你的樣子，然后把你扔進糞坑里臭你。”余嬸笑著問道，“你爸媽他們還好吧?”

長久說：“他們現在開了一家公司，生意不錯，我在他們手下打工。喔，小玉應該有我這么高了吧，她的眼睛怎么樣了?”

余嬸嘆了口氣。

“奶奶，您家還在老地方吧，我很想去看看那株梔子樹。”

自從長久來看過梔子花后，余嬸發現盲孫女出門的時候多了。每次回來，她那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女臉上，總是紅樸樸的，顯得很興奮。

幾年后，余嬸病倒了。余嬸彌留之際，出落得水靈俊俏的盲孫女和誠實帥氣的長久，將一串梔子花放在余嬸的胸口上。長久在心里默默念道：“奶奶，您放心吧，我向您發誓，我會讓小玉一輩子幸福的!”

余嬸仿佛聞到了梔子的香氣，她的眼窩里漾出了一絲笑意。

余嬸走的季節正是梔子花開的季節。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