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繼 陳時龍
崇禎皇帝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無疑是在不動聲色中除去了權傾朝野的魏忠賢。
“神明自運”四字,是明末清初松江?穴今上海市?雪名士夏允彝對思宗朱由檢除去太監魏忠賢一事的評價。稍后的歷史學家如談遷等人,對于思宗在除魏忠賢一事上所表現出來的穩重、魄力,都嘆賞不已。的確,在天啟未年和崇禎初年,思宗的政治才能曾曇花一現般絢麗奪目。他在接替自己的長兄朱由校的皇位之后,很快進入角色,并順利排除一切影響他皇位和執政的因素。在明代歷史中,思宗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無疑是在不動聲色中除去了權傾朝野的魏忠賢。天啟七年(1627)八月二十四日,天啟皇帝死后的第三天,朱由檢正式即皇帝位,定次年改元崇禎。當時,魏忠賢以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魏忠賢的親信田爾耕為錦衣衛提督;崔呈秀為兵部尚書。朝廷內外自內閣、六部乃至四方總督、巡撫,遍布魏忠賢的死黨。魏忠賢不敢公然加害思宗,只是因為明代皇權的權威而不敢輕舉妄動,但是,暗中的毒害還是有可能的。所以,思宗在八月二十三日入宮當天,一夜未眠,取來巡視宦官身上的佩劍以防身,又牢記皇嫂張皇后的告誡,不吃宮中的食物,只吃袖中私藏的麥餅。整個宮中,都處在一種非??植篮蛪阂值臍夥债斨?。登基之后的思宗,深知要除去魏忠賢,必須要首先穩固自己的地位并保證自己的安全。他一面像他的哥哥朱由校一樣,優待魏忠賢和客氏,一面將信王府中的侍奉宦官和宮女逐漸帶到了宮中,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魏忠賢對于思宗,則始終無法揣透其心意。他不知道新上任的皇帝,到底將如何對待他。他的策略,就是送一些美女給思宗。思宗在明代皇帝中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怎么好色。在當時戰戰兢兢的心態下,思宗自然對美色更無興趣了。據說,思宗怕引起魏忠賢的擔心,將魏忠賢送來的4名絕色女子全部留了下來,但卻仔細地將4名女子都搜了身。結果,4名女子的裙帶頂端都系著一顆細小的藥丸,宮中稱為“迷魂香”,實際上是一種能自然揮發的毒藥。思宗命4人將藥丸毀去。魏忠賢千方百計地想導引思宗做一個荒淫的皇帝,一計不成,另生一計,就派一個小太監坐在宮中的復壁內,手中持“迷魂香”,使室中自然氤氳著一種奇異的幽香,以達到催情的效果。這一招,同樣被思宗識破,并大發感嘆說:“皇考、皇兄皆為此誤矣?選”既然美色無法打動思宗,魏忠賢于是干脆采用更赤裸的試探方式。這時,一些無恥的臣工們仍然不停地上疏為魏忠賢大唱頌歌,思宗讀這些奏疏的時候,總是“且閱且笑”。魏忠賢于是在九月二十五日向皇帝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向皇帝請求停止為他建造生祠的活動。思宗的批復是不溫不火:“以后各處生祠,其欲舉未行者,概行停止?!边@樣一次順水推舟之舉,便抑止了朝野上下對于魏忠賢的進一步崇拜,而又不致引起魏忠賢的惱怒。相反,思宗還不斷地嘉獎魏忠賢、王體乾、崔呈秀等人。自然,思宗心中明白,這一切早晚都會收回來的。他在靜靜地等候時機,卻又暗暗地削弱魏忠賢的影響力。
政治斗爭是非常微妙的。也許,當時朝廷中的大臣們,都在尋思保全自己的良策,有投機的,有不動聲色的,有戇直冒死直諫的。因此,最后倒魏的時機竟然首先是由魏忠賢的黨羽發動的。天啟七年(1627)十月十三日,御史楊維垣上疏彈劾崔呈秀,卻美化“廠臣”魏忠賢——“呈秀毫無益于廠臣,而且若為廠臣累。蓋廠臣公而呈秀私,廠臣不愛錢而呈秀貪,廠臣尚知為國為民,而呈秀惟知恃權納賄”。這擺明了是丟車保帥之策。思宗自然知道時住兵部尚書的崔呈秀在閹黨中的分量。崔呈秀在魏忠賢門下號稱“五虎”之一,是魏忠賢的得力干將。而且,由于是魏忠賢的親信,崔呈秀的兒子崔鋒雖然目不識丁卻還能中進士。逐去崔呈秀等于斷了魏忠賢一臂。在靜候了7天后,思宗決定免除崔呈秀的兵部尚書一職,令他回鄉守制。此一舉動,等于是掀開了倒魏的大幕。敏銳的官員們覺察到政治局勢的動向,于是揭發和彈劾魏忠賢的奏疏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十月二十二日,工部主事陸澄源彈劾魏忠賢;十月二十四日,兵部主事鋒元憋彈劾魏忠賢;十月二十五日,刑部員外郎史躬盛彈劾魏忠賢。直到二十六日,思宗一直不動聲色,任由著臣工們攻擊魏忠賢的高潮一波勝過一波,中間還得面對魏忠賢的哭訴,依然無動于衷。十月二十六日,海鹽縣貢生錢嘉征上疏攻擊魏忠賢十大罪狀: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無圣;七、濫爵;八、掩邊攻;九、傷民財;十、褻名器。應當說,錢嘉征此疏并不是空洞的議論,十條罪名大都可以坐實。于是,思宗立即開始行動,召魏忠賢,命令太監當著魏忠賢的面宣讀了錢嘉征的奏疏。魏忠賢“震恐傷魄”,立即去找了他的賭友——原信王府太監徐應元,討教對策。徐應元勸魏忠賢辭去爵位,也許可以保富貴。次日,魏忠賢請求引疾辭爵,得到思宗的允許。十一月初一日,思宗斥責徐應元,并再次將魏忠賢貶往沖都鳳陽祖陵司香。然而,魏忠賢是過慣了有權有勢生活的人,出京的時候竟然還帶著衛兵1000人、40余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向南去了。一個戴罪的宦官竟然還敢如此跋扈,無疑進一步刺激了思宗敏感的神經。于是,思宗接著下了一道諭旨,命錦衣衛旗校將魏忠賢緝拿回京。十一月初六日,在阜城縣(今河北阜城)南關的旅舍中,親兵散盡的魏忠賢孤零零地呆在旅館里,聽著旁邊房間里一位書生的《桂枝兒》小曲。只聽得“勢去時衰,零落如飄草……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魏忠賢在旅館中繞房疾走,自縊而亡。從此,樹倒猢猻散,清算魏忠賢余黨的行動也很快就著手進行了。在思宗的一再嚴厲督責下,崇禎二年(1629)三月十九日,所謂閹黨逆案終于定讞。
思宗能除去魏忠賢,固然說明了明代皇極的至高無上地位,再有權勢的宦官,其中只是能借助皇權為惡罷了,很難動皇權分毫。然而,思宗在除去魏忠賢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膽略,還是令人欽佩。緊接著欽定逆案,無疑更進—步肅清了魏忠賢的政治影響。這些,都體現了思宗的遠見卓識。然而思宗以一己之力除魏忠賢一事,顯然讓他對于自己的政治才能產生了過高的估計。他在此后十余年的統治中,事事獨斷,事事親為,過度迷信自己的能力。這樣,思宗的自信,慢慢地變成了自負,變成了剛愎自用。所以,一方面他成為明代最勤政的皇帝之一,但另一方面,他的事事親為卻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雖然不是亡國之君,但事事乃亡國之象。然而,崇楨帝之亡國,未必與己無關,如殺袁崇煥一節,即是愚蠢的自毀長城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