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屆全運會將以這樣的定義被歷史記錄下來:這是丑聞和黑幕發生最多的一屆中國運動會
孫福明事件得以重賽,是因為她實力太強,而比賽看起來又打得太假。而本屆全運會還有更多看似真實的假賽和無法重來的恥辱。
回放十運會的這些畫面
跆拳道,這個項目的比賽3天進行了111場,其中運動員棄權了26場。賽后運動員都表示,棄權實在是一種無奈之舉——很多運動員表示并不愿意放棄比賽,但隊與隊之間的協議交流讓他們不得不放棄比賽,服從整個代表團最后的利益。
最先發生騷亂的,是全運會的摔跤賽場。這個早于全運會開幕就舉行的比賽項目,雖沒有引起什么太大的社會反響,但多名運動員對著鏡頭豎起中指表示極度不滿,官員不滿怒罵裁判的鏡頭,被清楚地記錄了下來。
鐘玲,廣西的藝術體操運動員在賽后對媒體說,“國內比賽,基本上每次成績都是事先定好的,每個人該拿什么分數,都有一個固定的范圍。你看這次比賽,裁判面前電腦上的分數早就打好了,有的甚至根本不看比賽。”本屆全運會鐘玲得到一枚銅牌。她說,“早在十運會比賽的一個月前,教練就已經告訴她不可能得金牌了。”這位成名已久的運動員甚至表示,她從此不會再與藝術體操這個圈子有任何關系。
孫英杰,這位中國女子中長跑項目的當家花旦之一,在奪得女子10000米的銀牌后,立即被查出A瓶尿樣呈陽性,被取消成績。而就在10000米比賽前兩天,孫英杰剛剛在北京國際馬拉松賽上實現了三連冠。“世界體育記者協會主席梅羅對我說:‘世界體育史上從沒有任何人,不管是男女,在參加馬拉松比賽后的第二天又跑萬米賽的。這超過了人體能承受的極限。我對孫英杰感到不可思議。”專門報道田徑比賽的新華社記者楊明向《中國新聞周刊》轉述了國外媒體對此事的困惑。
楊明認為,在如此的賽程安排下,要干凈地拿到馬拉松和10000米兩塊金牌,孫英杰就得在要金牌還是要命的問題上做出選擇,看來她選擇了后者——不管是否自愿。“我們沒法判斷,孫英杰本人是否知道(吃禁藥),她也是受害者。”另一位記者對本刊說。
此外,東道主選手黃旭,在吊環項目上以極微弱的優勢奪冠;男子網球團體決賽中的爭議判罰等等都備受關注和質疑。
這些只是本屆全運會中的一些個案。
從奧運會到全運會
1958年中國退出了國際奧委會,也同時退出了很多國際單項體育組織,中斷了幾乎所有的國際體育活動,只剩國內一個競技賽場。1959年的第一屆全運會后,各省市都建立了專業隊,開始了競技體育項目舉國體制的訓練。那時候的標語是:“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鍛煉身體,保衛祖國,建設祖國。”全民體育的觀念盡顯。
隨著1979年中國恢復國際奧委會的席位,國家競技體育的目標瞄向了奧運會賽場,中國的競技體育開始變味,所做都圍繞著奧運會上每4年一輪的20多天的比賽日進行。作為國內惟一的綜合性大型賽事,全運會的比賽項目也只保留了奧運會有的項目。全運會成為了國內選拔奧運選手的重要練兵場。奧運戰略成為了中國競技體育最主要的重點。
其實作為一個地方體育局,它的工作職能應是統籌一個地方體育發展的規劃。“但因為全民體育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所以其工作成績好壞很突出地體現在競技體育的成績上。”北京體育大學副校長鐘秉樞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最后總局對地方體育工作的評價,變成了根據競技體育的成績評定,包括奧運成績是對國家體育總局工作的評判,也都是這樣的評價體系。”
全運會成績的好壞,是衡量地方體育局官員政績的惟一標準,它直接影響著省市體育官員的升降。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比賽的當事人——運動員、教練員,能否奪金已經不能控制,更多的時候要看是否符合整個代表團的整體利益。
有一個有實力,聽話的運動員、教練員才有光明的前途。對于運動員來說,全運會的表現關系到自己的經濟、社會地位,今后的求學之路和未來的生存環境;對于教練來說,全運會的表現意味著獎金、發展空間和作為教練的名聲地位。一些小眾的項目,還可能因為表現不好而失去生存的機會。
這時,一塊金牌的背后已并不簡單地只代表運動員的成績,它被賦予了更多體育以外的意義。
金牌背后的利益鏈條
各省體育局的任期和換屆,基本都是圍繞全運會的日程進行的。
每一屆全運會結束后,緊接著就是進行換屆選舉,當屆全運會的成績直接影響到本屆局長及各層體育領導是否能留任或提升。而下一屆全運會的金牌任務和指標也隨著新一屆領導的就任而產生。
之后四年中,全局上下,從局長到分管項目的負責人都圍繞著這個新的目標部署的計劃和安排工作,包括是否要引進外省優秀運動員、對哪一個項目應該增加投入、哪一個應該減少,從中體現出領導者的統籌和管理能力。
而這一切的最終目標是:如何用現有的人力、財力在全運會中得到最多的金牌。
“各省會以本省的優劣來戰略布局,保自己的優勢項目,提升弱項。甚至劣勢項目也會去盲目加強,去尋求金牌的可能性。”最早對國家體育制度進行調查,并著書《強國夢》的作者趙瑜告訴本刊。
“誰也沒說過,全運會是考察省市體育官員政績的標準。這是潛規則。”前中國奧委會秘書長魏紀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個潛規則把代表團成績的好壞,同政績相連,牽涉到領導的升遷、退休,和省里的領導、人大、政協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很難說涉及面有多大。”
對于運動員來說,代表國家征戰奧運的機會少之又少。但練這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能在全運會上取得好成績,得到省里的獎勵自然也是不錯。
據了解,很多省市隊為運動員開出的金牌獎金從20萬元到100萬元不等,加之房子汽車,有些獎勵甚至超過了奧運金牌選手所得。
而對于教練來說,現在的工資結構是基本工資+效益工資,有成績的話,就能得到和運動員對等的獎金。一旦成績不理想,雖不會被解聘(省里很多仍是鐵飯碗),但會直接影響到其待遇。如果成績理想,來年會得到更多該項目的發展資金和領導的重視,特別是那些沒有走市場化的項目,更是靠全運會活著。
北京體育大學副校長鐘秉樞介紹說,“國家還有相關規定:獲得奧運前8名、亞運前6名、全運前3名的運動員可以免試進入大學學習,世界大賽的冠軍可以免試升入碩士。此規定對其教練也同樣適用。”
而對于省市領導來說,全運會比賽已從一個單純的技能、經驗較量,變成了省和省之間的較量。體育已經超越了體育本身,變成了省與省之間競爭實力的一種展示,一種省內經濟發展的顯示,一種攀比。金牌可以為他們帶來諸多政治、經濟、文化、公關上的利益。
虛假比賽是怎樣完成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全運會變得像一場魚汛一樣,汛期一到,大家就去張網捕魚,如果這時候捕不著,就得再等四年。
為了能在短期內提高自己的政績,各省市隊想盡辦法。那么那種虛假比賽的幕后交易是怎么達成的呢?
“這個沒有旁人想像的那么復雜。甚至可能是正大光明的。”北京奧組委主新聞處處長徐濟成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對于跑體育的記者來說,這些幕后運作都是全運會中“正常的現象”。一位跑了多年全運會的老記者在回答本刊關于“很多比賽結果都是事先被安排好的?”的問題時,立刻說,“那當然了。”
據一些記者透露,通常情況下,假賽的政策由那些在前方帶隊的人把握。這些人有決定權,只有得到了他們的允許、默許、指使,教練員和運動員才敢做。但要做得漂亮,就得看運動員、教練員的了,只有他們最懂得技術,懂得怎么輸最真實。如果想輸得體面,又實在沒有什么好對策,那就直接“因傷棄權”,孫福明的輸法,的確是非常罕見的。
但也正是孫福明的出現,讓公眾知道,其實運動員的骨子里并不想輸,一種本能的欲望讓他們知道自己要為榮譽而戰。盡管相對于上層來說,運動員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為了自己的前途和錢途,也為了繼續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
孫福明“假摔”事件與賽制漏洞也有很大的關系。
過去參加全運會都是以省為單位,并有嚴格的戶口限制,一個省有多少資源就只能做多少事。運動員拿了冠軍也沒什么錢,就像完成了一個任務一樣。后來,改革把原有的經濟基礎打破了。規定了項目弱省可以到別的人才富余的省市買運動員,賣出的省份能得到一定的報酬。這就是中國非職業體壇的運動員交流。
在急功近利的中國競技體育圈里,長線投入沒有多少人愿意干。直接買進好的隊員就有可能給省里加分,還能完成領導政績。這種交流也讓擁有人才的省市提出很多條件,比如我給你一名隊員,但如果在決賽中遇見,你要輸我一場等等。
并不是說,“協議交流”、“雙記分制”是完全不可取的。在制度出臺之初,確實起到了體育項目發達省份通過人才交流,幫助落后地區,并且讓運動員得到更大的上升空間。曾有位西部地區的體育局官員表示,“我們要權衡利弊,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交流方式,有時候就算明知道吃虧也沒有辦法。我們已經習慣這樣換來換去了,如果改變現有規則,那我們的一些弱勢項目就連參賽資格都沒有了。”
但是,在全運會發展過程中,各省市隊越來越重視對金牌的追逐,眼前的利益高于一切,“協議計分”和“雙記分”成了場外的不當利益利用工具。
據不完全統計,十運會東道主江蘇省在14個大項中引進了60余名運動員,這些人的成績對于江蘇隊來說幾乎全是額外加分。而江蘇也在本屆奪得了金牌和總分的第一名。
山東省將承辦第十一屆全運會,但十運會的結果和規模讓他們很為難。“聽說山東團在發愁:下一屆怎么搞?山東對十運會的投入很大,成績很好。”一位和山東團高層有接觸的記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可是下屆能超過這一屆嗎?”
失去了真正的重心的中國體育,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搞全國運動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