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絕不僅僅是張愛玲的上海,人們借用了她的感覺、情調和修辭,加上穆時英、葉靈鳳筆下的男人,把這些男人們和月份牌上的女人們加起來,那個浮華的世界就完整了
2005年深秋,西湖邊的杭州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淫雨綿綿,第二屆國際海報雙年展仍然吸引了許多年輕的觀眾前來欣賞。相比起現代海報展的熱鬧,三樓的老上海月份牌展似乎有些冷清。
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在出版界、收藏界、娛樂休閑界出現了一股經年不褪的“老上海”懷舊熱,昔日無人問津的月份牌作為老上海獨特的“物證”之一,成為收藏界、廣告界甚至服裝界搶手的收藏。不過最初來的都是國外和港臺的收藏家,南京民間文化收藏家高建中算得上國內收藏月份牌的第一人,他從80年代開始收集,至今已有六七百張。本次展覽共展出65幅老上海月份牌廣告畫,全部來自高建中之手。
老上海的“年畫”
電影《長恨歌》中有這樣一個場景:王琦瑤與女友假扮美麗牌香煙月份牌中的美人形象抽煙取樂,畫面定格的瞬間,旗袍卷發美女,眼露嬌柔之態,輕吐煙圈,活脫脫一個月份牌中香煙美女的現場版。
在舊上海的月份牌上,我們常會看到這樣“生活在愛麗絲公寓里的王琦瑤”的形象。“沙發上是繡花的蒲團,床上是繡花的帳幔,桌邊是繡花的桌圍”,從天花板吊到地板上繡花的帷帳,光彩奪目的地板,壁畫、壁爐、吊燈、花盆、書架、獅子狗……沙發上坐一個身著旗袍,翹著二郎腿的女子,她右手夾著香煙,左腕戴著手表,櫻口微啟,似笑非笑。女主角都有著“磨不掉的堅固的時間。”要么就是幾個衣著體面、聰明伶俐的男女小孩,各自抱著各式玩具,在他們的母親身邊玩耍,而身著旗袍的年輕母親一臉的關愛和滿足。
在月份牌里,你會發現,幾乎所有女性都同海派小說家筆下所描繪的那樣,一種“賣弄風情”的“微笑”(當然還有其他),如衣著,姿態等。這種充分展示男人隱秘的幻想或者女性本身的“誘引”,使得月份牌上的女性無一例外地透露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高建中收藏月份牌多年,他坦言執著來源于對月份牌上中國女性美的喜愛:頻繁出現的讀書的新女性,帶著精致的白手套站在飛機前飄逸瀟灑的女性形象,抽煙的女性形象也很普遍,還有新式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幸福女性等等。“這些女子既有傳統閨秀的嫻靜溫柔和依戀家庭的氣質,又有現代人的知識,并懂得享受新生活。”高建中說。
月份牌里,“美女”是絕對的主角。而且,“美好生活”就是通過“她”來傳達。這種“美好生活”的“觀念”還恰如其時地鑲嵌在喜慶的節日氣氛中 在當時,尤其被免費贈送給消費者的月份牌大部分都寫有“恭賀新禧”的字樣,月份牌在一定程度上還發揮著中國傳統年畫的作用。
其實,月份牌的用處于普通人而言,相當于今天家中的月歷,只是多了一層廣告的意味,故全名為月份牌廣告畫。那時鴉片戰爭剛結束,中國五口岸通商,洋商人為了招徠顧客,進行廣告宣傳,起先他們從國外運來一些畫有總統及貴婦的畫片,中國百姓反應冷淡。于是他們學習中國商家,將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壽星胖娃等帶有中國民俗風味的圖例印上年歷和商號,贈送于顧客。
香煙廣告在月份牌的題材中占到了60%,其中以南洋煙草公司和英美煙草公司這兩家大煙草公司的廣告為主。兩家公司都高薪聘請畫家來做月份牌的主創人員,表面看上去風花雪月的月份牌廣告畫,背后卻是殘酷的商戰,也使得月份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空間。除了香煙廣告,月份牌還涉及藥房、電池、化妝品等多種商品。
浮世中真實的幻影
作為商品廣告的月份牌比西洋商人來到上海,晚了整整半個世紀。1896年,上海始有“月份牌”一詞出現。20年之后,月份牌蔚為風尚,漸漸成為上海人家家必有的裝飾。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杭間認為,月份牌是中國20世紀平面設計史上最有影響、也最成功的一種形式。它建立了自己中國化的風格,為在西化的背景下尋找民族化的中國風格提供了啟示。杭間描繪月份牌給他的感覺,“就像張愛玲的小說一樣,給人一種浮世的虛華感,就像做了一個關于當年中國很奢華的夢。”不管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即使是當年上海黃浦江邊一個窮困得四周不能擋風遮雨棚戶里,過著飯都吃不飽的生活時,棚戶里依然貼著一張月份牌。
試圖從月份牌中來管窺或較真實地重現當時滬上真實的生活圖景,難免有些一廂情愿,因為月份牌的“美好生活”只是一種“想象的真實”。
月份牌其實就是彼時上海人的一個夢幻島,是浮世中真實的幻影。它是充滿希望的上海人當年心目中的理想新生活 一種望得見或許可以爭取得到的好日子。也因此,月份牌的場景和人物,始終隨著上海經濟的發展、社會的富裕,愈顯富麗和完滿,并隨著戰爭的到來、生活的窘迫,而驟然消失。
雖然只是一場夢,月份牌終究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記,見證了近代上海逐步城市化、世界化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