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疫病”走廊

6月下旬，一場被民間稱為“豬瘟”的疫情，不僅襲擊了豬羊等牲畜，還殃及到人。

土坯房內一個陰暗的偏房里，邱良學一半身子躺在床上，一半已耷拉到地上。

這是7月27日，天剛亮，如果不是早起洗菜的鄰人發現邱家的門一直半掩半開，邱良學可能當時就沒命了。鄰人敲門沒人應答，于是推門而入發現了邱良學，他喉嚨里發出一些聲音，能聽清楚的是6個字：“9元錢，3斤肉”。

7月24日下午，成都市雙流縣大林鎮小堰村，有人載著一片豬肉來村口賣。邱良學買了一塊肉，9塊錢，3斤肉而當時幾公里外的鎮里菜市場的肉價為每斤5.5元至6元。

29日晚，在成都市傳染病醫院看護哥哥的邱良明對記者說，醫生已下了兩道病危通知和一道緊急病危通知，說希望不大了。

疫情蔓延至成都

離邱家數公里之外的一條公路上，目前設有一個“聯合執法”的路卡。

路卡20米之外就是成都市雙流縣與眉山市仁壽縣的邊界。大林鎮副鎮長吳清和與公安、交通、衛生、防疫及雙流縣下派的工作人員一起，每天24小時設卡，防止從仁壽方向過來的一切家畜入界。

除設卡外，大林鎮的村社干部還走家串戶，將存欄的13146頭豬一一登記造冊，并每天“點名”，如有增多或減少，農戶必須上報政府。

大林距成都50公里，據稱是雙流縣最為偏遠貧困的地方。與其相交的仁壽，則是四川著名的養豬大縣。往東，就是本次疫情被發現最早的地區——資陽市。

從7月22日起，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先后收治了三名患者，分別來自成都、宜賓和內江市資中縣。7月29日，衛生部公布的數據顯示，四川的人-豬鏈球菌病患者已增至163人。在四川省會成都，已發現12個病例。

除最早發現此病的資陽市和內江市外，病例陸續在成都、自貢、遂寧、瀘州、綿陽市等地被發現，到8月1日，已分布到四川盆地的9個城市30個縣，總數198人，死亡36人。

從地圖上看，病例大多數沿著成渝公路和成渝鐵路四川段分布，從東端的內江，至西端的成都，并延伸至更北的綿陽和遂寧。

這條四川最重要的經濟動脈，現在成為了一條兇險的疫病走廊。

“資陽中毒性休克癥”

四川是中國第一養豬大省，資陽則是四川的養豬大縣，這個擁有487萬人口的新設地級市，按照政府的計劃，2005年將出欄生豬600萬頭、山羊400萬只。

但這個計劃被一次意外打亂了。7月8日，一個叫吳代勛的農民被送到了資陽市第三人民醫院，此時他的體溫達40度以上，人也昏迷不醒，身體不少地方還出現瘀血點。

吳代勛并不知道，在他之前，從6月24日起，這家醫院至少已收治過三例相似癥狀的病人，無一例外迅速死亡，最長也只在醫院搶救了幾個小時。不過，那些死亡病例當時并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吳代勛成為第一個被救回來的人，并在7月24日康復出院。正是這位46歲的農民，拉響了疫情警報。

吳成為媒體報道的“典型人物”后回憶說，7月8日早晨，弟弟家死了一頭肥豬，他前去幫忙“殺”豬，“當時我手上有一處結了痂的小傷口，誰知‘刨’豬時在熱水里一泡，痂掉了，我也沒在意。”次日下午，吳即發病。

在12日的醫院會診中，醫生們注意到，吳的病很像出血熱，但和尋常出血熱的特征并不完全相同。由此，吳被與此前的三個死亡病例聯系起來。這天下午，又一個癥狀相似的病人被送到資陽市第三人民醫院，但到達醫院時，已經斷了呼吸。

送醫5人，死亡4人，顯然非同尋常。11、12日，兩起病例被以“疑似流行出血熱”上報到資陽市雁江區疾控中心。

資陽市和雁江區疾控中心進行流行病學調查后，判定為“不明原因的疾病”。在媒體的報道中則被稱為“四川怪病”。

進一步的追溯發現，資陽市第三人民醫院(地處資陽下屬的簡陽市)曾發現三起類似病例，最早一例發現于6月24日，當時沒有上報。而3位病人全部死亡。

一份被忽略的資料

進一步的資料檢索顯示，早在2003年，四川省綿陽轄下的江油市也有三個類似病例。

事實上，在更早的1998年，一次極為相似的疫情就發生在江蘇。

根據南京軍區軍事醫學研究院和江蘇省衛生防疫站共同完成的《豬鏈球菌引起人中毒性休克綜合癥和腦膜炎的流行病學調查和病源學研究》(以下簡稱《研究》)披露，1998年7月2日至8月8日，南通等地區共傳染25人，造成14人死亡，其病因都是豬鏈球菌2型。

與此次四川疫情相同，江蘇疫情的病患都曾經接觸病死豬，或者是職業屠夫，或者是散養生豬的農戶。

同此次疫情不同的是，當時沒有豬以外的其他動物發病死亡，死者也都沒有食用病死豬的記錄。總共的病死率為56%。

這份研究報告公開發表于2001年11月的第三軍醫大學學報上。在采訪過程中，這份從網上下載的報告卻成了搶手資料，無論是衛生疾控部門還是獸醫部門的工作人員都說從沒有看到過。

幾位疾控中心的醫生都說：“如果不是這次疫情，我們都不知道這個病1998年就發作過。”

如果來自江蘇和江油的信息能早日為資陽的醫學同行所獲知，本次疫情也許能更早被察知。一位接近1998年疫情控制組的學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國家的疾控部門是只管人生病的，屬于衛生部系統；對獸類疾病的監管，屬于農業部系統。相互之間的協作很少?，F實問題在于，我們現在面對的是越來越多的‘人畜共患’疾病?！?/p>

未解之謎

在層層上報后，北京、成都等地的衛生官員和專家來到了資陽。7月20日，吳代勛們的病有了一個暫時的名稱“資陽中毒性休克綜合癥”。25日，資陽方面的猜想得到了各方的認同，這種病被初步確定為由豬2型鏈球菌感染引起的“人—豬鏈球菌病”。

到這一天的12時，資陽共累計發病95例，死亡19人。

7月29日，中國疾控中心應急中心主任楊維中對外界說，“疫情有放緩和下降的趨勢”。

不過，專家們無法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如此規模的疫情，何以會沿成渝線突然爆發？它可能在何種情況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