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柏林獲獎,到臺灣當地針對片中大膽鏡頭的爭論,《天邊一朵云》在沸沸揚揚的背景聲中登場。影片在臺灣公映兩周,票房超過兩千萬臺幣,讓不少人驚嘆——蔡明亮的電影原來不僅可以得獎,還可以賣錢。遁入佛門的蔡明亮開始名利雙收,雖然有點矛盾,但終究可喜可賀。
其實,在蔡明亮身上,始終充滿了矛盾。蔡明亮的電影很矛盾:他讓演員去掉一切矯飾,做最生活化的表演,卻在道具上玩盡心思,讓畫面充滿隱喻和超現實感。蔡明亮的性格很矛盾:他殘酷地揭露孤寂內心,冷酷質疑愛情是否存在;但又十分重視情義,對周圍人非常溫柔、體貼;他每一次制作新影片時都十分緊張、不安,害怕自己會觸到某根社會底線;但最終還是會故意挑戰禁忌與規范,在電影和思想表達的路上越走越遠。
說得更深入一些,蔡明亮的世界觀就是二元對立的。身體與心靈的分離,是他最基本的一組矛盾。因為分離而相互找尋,因為找尋的困頓而備感苦悶、焦慮、惶惑,是貫穿蔡明亮作品的情緒主線。
但是在《云》里,這種情緒開始有了變化。我們在影片里看到,身體與心靈的找尋,終于有了相逢的可能。在片中,蔡明亮明確了“云”的象征意象:云代表著身體,每一朵云就是一個人的肉身,云聚云散,代表著人的來來往往。在蔡明亮以前的電影里,身體即是身體,情感用水來隱喻。身體需要水才能生存,卻又總處于缺水的狀態,于是尋找各種替代品,但到頭來發現終是一場空。而在《云》里,身體是云,情感是水。云即是水凝結而成,又可以宣泄為水。云與水是合二為一的關系,分離也好,相逢也好,都因此少了不安,多了些柔和的禪意。
在電影的表象上,我們同樣看到了二元協調的可能性。由于關注A片生態,讓《云》在挑戰禁忌方面又邁出了一大步;但是小眾到了一定程度便又回歸大眾——蔡明亮自己申請了限制級,讓影片以完整的面貌獲得公映,并且取得了不錯的票房,吸引了公眾的關注。
此外,蔡明亮以往偶爾會使用的黑色幽默,在這部影片里得到張揚,形成一種“彩色幽默”。敘事部分的沉悶與歌舞部分的歡快,敘事部分單調的容顏與歌舞部分在陽光下閃耀著的鮮艷服飾,形成強烈對比,也讓影片突破苦悶的拘束,更加具有觀賞性。
蔡明亮正式皈依佛門前,問師父如何才能提升修為。師父說順其自然就好。于是在《云》中,我們才會看到蔡明亮不再刻意強調二元的對立,不再刻意地突顯矛盾中一方的痛苦與不安;而是讓矛盾的雙方都以一種自然自在的方式呈現。影片中,湘琪與小康,像天空中的云朵,飄然相逢,帶著各自的形狀,慢慢聚攏,在痛苦掙扎與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最終化作愛情之水傾灑而下。那一刻,湘琪、小康,以及蔡明亮都獲得了解脫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