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了４１年的正義

基倫從逍遙法外到受到正義的審判，這不能不說是歷史的進步，但種族主義的真正消亡還有待時日。

６月２１日，美國三Ｋ黨前成員埃德加·雷·基倫因涉嫌在４１年前參與謀殺三個民權運動工作者被認定殺人罪名成立。正是在４１年前的這一天，這三名反對種族隔離的年輕民權運動工作者（２１歲的密西西比州黑人青年詹姆斯·錢尼和來自紐約的猶太白人——２４歲的邁克爾·施沃納、２０歲的安德魯·古德曼）在密西西比的費城附近遭人殺戮，據說基倫策劃了這起血案，并提供了推土機，將三人的尸體深埋在壩下。

當年此案的兇手沒有立即被繩之以法，原因在于密西西比州檢察官同情三Ｋ黨，拒絕對嫌疑人提出謀殺指控。美國司法部于１９６７年對１９名３Ｋ黨涉案人員提出指控時，罪名也并非謀殺或殺人，而是“侵犯三名民權工作者的民權”。包括基倫在內的１２人被判無罪；另外七人雖被判有罪并入獄３～１０年，不過他們實際的服刑時間均未超過六年。據說當時基倫能逃脫懲罰，是因為一位女陪審員堅持認為，不應該宣判一位神職人員有罪（基倫是位兼職牧師）。１９６７年的陪審團清一色的都是白人。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４１年后的６月２３日，最終法院做出裁決，現年８０歲的基倫三項殺人罪成立，分別處以最高的２０年監禁，刑期累計為６０年。

血案終于得到昭雪，兇手終于被繩之于法，但這份遲來的判決背后又說明了什么問題，折射出什么樣的社會背景，引人深思。

美國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

“坐這一趟，可真美啊”。——“罷乘”結束后，馬丁·路德·金特意乘坐了一次公共汽車后說。

在２０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中，美國黑人通過“罷乘”、“入坐”、“入學”等直接行動，逐一沖破各個領域的種族隔離籬笆，獲得自由。

１９５５年１２月１日，黑人女縫工羅莎·帕克斯在亞拉巴馬州的蒙哥馬利市因拒絕讓位給一個白種男人而被捕，并被控告違反市公共汽車關于種族隔離的法規。氣憤的黑人開始了抵制市公共汽車的直接行動，２６歲的牧師馬丁·路德·金被推舉領導“罷乘”斗爭。白人種族主義者沒有想到黑人會那么堅決。他們團結一致，或步行，或購買自行車，或組織汽車互助，堅持了一年多，使汽車公司負債累累。最終美國最高法院裁決蒙市實行種族隔離的公共汽車法規違憲。公共汽車公司被迫取消種族隔離。金也因為領導“罷乘”斗爭走向勝利而進入民權斗爭最高領導層。

歷史在進步

不可否認，經歷了２０世紀５０～６０年代民權運動的洗禮，美國社會的種族觀念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也是基倫今天能被判刑的社會環境。２００５年陪審團中九位白人，三位黑人，盡管有分歧，但還是認定基倫有罪。從逍遙法外到受到正義的審判，這不能不說是歷史的進步。

在美國歷史上，受歧視和壓迫最深的，首推黑人，因此黑人也是最早起來爭取自由和平等的，并且取得了重要成就。黑人在爭取自己公民權利的過程中，采取了兩個步驟。一是激烈的直接群眾斗爭，這導致了６０年代的三個重要民權法案的通過，即１９６４年《民權法》取消了公共場所的種族隔離政策；１９６５年《選舉權法》打破了束縛黑人投票的枷鎖，實現了黑人從二等公民到參與政治的轉變；１９６８年《民權法》從法律上給予了黑人自由挑選住宅的機會。這三個法案從法律上保證了黑人的基本權利，而從約翰遜總統任內開始實施的“肯定性行動”在就業、承包、入學方面給予黑人一定的照顧，也為改善黑人的經濟社會地位起了一定作用。二是利用手中的投票權，積極參政，為黑人走上政壇打下基礎。

以密西西比州為例，民權運動爆發時，密西西比是全國最窮的州之一，８３％的黑人家庭收入低于全國貧困線，１９６５年前，黑人投票率僅為６．７％，為全國最低，全州民選黑人官員不足六名。經過１９６４年的“密西西比自由之夏”的洗禮，密西西比黑人的參政意識逐漸提高，１９６４年時，密西西比農村的黑人，“從來不知道我們黑人能投票”，１９８４年黑人的投票率達到６８．２％，１９９９年各級黑人官員有８５０名，居各州之首。就全國而言，目前黑人官員為９０００名左右，而１９７０年時僅為１５００名。黑人進入了國會，成為參眾兩院的議員，２００４年來自伊利諾依州的黑人奧巴馬當選參議員，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三位黑人參議員，目前國會眾議員中黑人有４２人。１９９０年黑奴后代道格·威爾德成為了弗吉尼亞的州長，是南方有史以來的第一位黑人州長。１９９１年克拉倫斯·托馬斯被任命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黑人還進入了聯邦政府各部門，鮑威爾和賴斯先后成為國務卿。社會輿論也有了一定的變化。１９５８年時有５５％的白人不會因隔壁鄰居是黑人而搬走，到了１９７８年時這個數字上升到８５％。甚至在以種族態度保守而著稱的美國南方，情況也有所好轉，１９９９年的抽樣調查顯示，５６％的南方白人贊同種族融合，而１９９１年時這個數字只有４７％。

圖片來源／Ｉｍａｇｉｎｅｃｈｉｎａ

“這是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非常重要的一天”。——被害人之一，施沃納的遺孀里塔·施沃納·本德在基倫被裁決有罪后說。

１９６４年６月１３日，旨在通過教育活動，創辦“自由學校”，提高黑人選舉意識的“密西西比自由夏天”拉開序幕。志愿者大部分來自新英格蘭地區的大學，一半以上為白人，且都為第一次去南方。一些黑人家庭冒著丟掉工作，房屋被毀的危險，給志愿者提供食宿，并給予保護。“密西西比自由夏天”是短暫的，但它喚醒了密西西比，尤其其邊遠地區黑人的政治意識，直到１９６４年，密西西比邊遠地區黑人還“從來不知道我們黑人能投票”。

１９６４年６月２１日，三個參加“密西西比自由夏天”的民權運動分子詹姆斯·錢尼、安德魯·古德曼、邁克爾·施沃納在密西西比的費城被三Ｋ黨人殺害。

“我們還沒有獲得自由”

但是，還不能過分樂觀地看待美國的種族問題。盡管“白人專用”的牌子從車站、餐館早已取掉，像基倫那樣的種族主義分子也被判刑。１９８８年以密西西比１９６４年慘案為原型的電影“密西西比在燃燒”公演后，要求重審民權運動時期案件的呼聲不斷高漲，再審案件已有２２起，逮捕２５人，１６人被判刑。但是黑人在美國仍然是二等公民，在政治、經濟、教育、司法等領域受到歧視。當然，這種歧視不再是赤裸裸的，而是隱性的，并且種族主義的陰魂不散，在美國，尤其是南方更是影響到日常生活。

首先，種族隔離并沒有隨著民權法案的簽署而消失，因新的隔離而形成的黑白兩個不同的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反差，對此，筆者因在美國亞特蘭大市生活過一年而深有體會。該市是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家鄉，被譽為是“黑人的麥加”，而且亞特蘭大市還自信地認為，由于商業活動繁忙，種族之間無暇相互仇恨。就是在這樣的城市，一方面市中心高樓林立，可口可樂公司、ＣＮＮ大廈、奧林匹克公園無限繁華，另一方面是與市中心近在咫尺的黑人貧民窟東湖社區（社區內１００％的居民是黑人），隨處可見無人修剪的草坪，廢棄的汽車，沒有雜貨店、藥店，也沒有圖書館。由于街區經常發生槍戰，警察稱之為“小越南”，１９９０年一個四歲小孩在自家沙發上睡覺時被射入房屋的子彈打死。當地居民心懷余悸地說，這里無和平及安全可言，根本不敢讓孩子外出玩耍。

高樓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成為美國社會陰暗面的一個突出表現，與美國這個“豐裕社會”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約翰遜總統在上個世紀６０年代實施“偉大社會”、向“貧困開戰”的時候，曾經允諾自由的概念應該擴展到“過上人們所希望過的那種生活的自由”。時隔４０年，黑人并沒有過上自己想過的好日子。如民權法案賦予了黑人自由居住的權利，但是由于居住區的種族隔離，即使他們在工作、文化、教育及政治參與方面取得成就之后，尋求能夠負擔得起、體面、安全、整潔的住房一直是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所以一位黑人民權領袖在去世前對她的朋友說，“我們還沒有獲得自由”。

１９６３年，伯明翰警察用警犬對付示威者。

我感到“惡心”。——在看到一張一只巨大的警犬張牙舞爪地撲向一個受驚的黑人婦女的照片時，肯尼迪總統說。

盡管聯邦政府早就禁止，“美國種族隔離最徹底的城市”伯明翰仍在學校、公共廁所、飲水站、劇場、公園、飯館，甚至教堂實行隔離。１９６３年４月，馬丁·路德·金在伯明翰發起“入坐”運動和游行，以取消公共設施的種族隔離。伯明翰市當局采取高壓政策，警察的暴行通過電視、報刊傳遍美國，甚至世界。美國白人中產階級的良心被激發起來，推動肯尼迪總統在６月向國會提交了他的民權法案。

另外，從跨種族婚姻上也可以看到白人對黑人看不見但感覺得到的歧視。美國被譽為種族的熔爐，跨種族婚姻是件平常的事。據２０００年人口普查資料，跨種族聯姻（包括婚姻和家庭式伙伴）從１９７０年的５０萬個增加到１９９０年的２００萬個，有專家預測，到２０５０年，將有２１％的美國人來自不同種族通婚的家庭，目前這個比例是７％左右。在不同種族通婚的比例中，黑白人通婚比例是最低的，１９９８年在跨種族婚姻中，白人／西班牙裔占５２％，白人／亞裔占１９％，白人／印第安人占１２％，白人／黑人占９％，其他為７％。黑白通婚的困難主要是受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的影響。盡管在２０世紀中期聯邦法律已經取消了禁止黑白通婚的條款，但一些州，如賴斯的家鄉阿拉巴馬州直到１９９９年才在州憲法中取消了相關規定，而在現實生活中，尤其在像阿拉巴馬那樣的南方州，至今還有“母牛能和公豬配對嗎？動物何況如此，不要說人了？”這樣的言論，２３％的白人反對黑白通婚。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１９６３年８月２８日馬丁·路德·金在華盛頓林肯紀念堂前的講話已經過去４２年了，但實現他和所有黑人的夢想的道路還相當漫長。基倫受到了法律的懲罰，但他只是被判以一般殺人罪，而沒有被以一級謀殺罪論處，理由是年代久遠，證據不足，實際上還是種族主義在作祟。相對于其他州，密西西比在種族觀念上還是比較保守，２００１年在公決州旗是否保留邦聯標志時，８２個縣中只有１８個贊同取消該標志，認為這是黑奴制的象征，結果密西西比成為全國惟一在州旗上保留邦聯標志的州，看來種族主義的真正消亡還有待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