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那口井是我們村惟一的水源,可水又渾又腥。奶奶無限懷念地說,村東的那口井水真清真甜哪!
村東那口井在我記事前就填了,只剩個井臺,上面爬滿了青苔,周圍盡是荒草。
我問那么好的井為什么給填了呢。奶奶一臉的憤恨,說都是讓羅九妹那賤人給糟踏了。于是她給我講了個故事……
解放前,我們村東的丁家山聚集著一幫土匪。他們殺人越貨,欺壓百姓。那時,滕少爺剛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就是羅九妹。
一天早晨,村里許多人都在村東的那口井那兒打水。從丁家山下來了兩個土匪,他們進村后見雞抓雞,見狗捉狗,見了衣服就收衣服。村里人被土匪欺負慣了,個個只是干瞪眼而敢怒不敢言。羅九妹大聲疾呼,他們才兩人,就這樣眼睜睜地讓他們搶?難道咱村的爺兒們就沒一點志氣嗎?有點志氣的都跟我上。她率先將一桶水潑向土匪。受她鼓動,幾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操起扁擔,將兩個土匪打得喊爹叫娘,滿地找牙。
午飯時分,村里突然有人驚呼,不得了啦,土匪殺來了!只見丁家山上沖下一股土匪,個個手持刀槍,殺氣騰騰。人們慌忙撂下飯碗蜂擁而逃。羅九妹邊跑邊喊,鄉親們,鄉親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土匪總共才不到一百人,咱村幾百號人,還怕他怎的?可有誰聽她的,個個如驚弓之鳥,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啊地一聲慘叫,跑在最后面的一位老太太被土匪追上砍倒。幾個孩子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人們不敢回頭,都如火燒屁股似地跑得更快了。羅九妹止住腳步,轉身迎向土匪,斷喝一聲,站住!土匪們站住了,將她團團圍住,詫異、驚喜地打量著如烈火般耀眼奪目的她。
羅九妹說,禍是我引起的,由我一人承擔。
匪首哈哈大笑,一把將羅九妹抱起便率眾回山了。
當天晚上,丁家山濃煙滾滾,烈焰騰騰。我們村全村老少都幸災樂禍地聚在村東觀望。火光中,羅九妹翩然走來。在火光的映襯下,她更顯得美麗絕倫,猶如月宮里的仙子。滕少爺迎上去,啪地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你這賤人,為什么不死在山上?為什么還有臉回來?
我是清白的,少爺。羅九妹淚水漣漣。
你主動送貨上門,進了土匪窩,還能清白嗎?
能,少爺。土匪頭子喝醉了酒來調戲我,我用剪刀將他殺死了。這幫土匪本來就是烏合之眾,一見頭領死了心就散了,都爭著分東西,哪里還顧得上我?最后他們將山寨燒了便散伙了。
呸!
呸!
呸!
……
全村人都將唾沫吐在地上,然后用腳去搓。這是我們村對人表示極度鄙視的一種方式。
羅九妹拉著滕少爺的手問,少爺你信嗎?
呸!鬼才信。你給我去死。我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族長說,我們全村人的臉,我們列祖列宗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全村人隨聲附和,我們全村人的臉,我們列祖列宗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如果我不挺身而出,就有很多人要挨刀啊!羅九妹含淚哀求地望著大家。
族長說,挨刀事小,失節事大。
全村人隨聲附和,挨刀事小,失節事大,包括滕少爺在內。
羅九妹絕望地擦了擦淚水,平靜地走向水井,一頭栽了進去。全村人嘖嘖惋惜,天啊,好好的一口井,被這賤人給糟踏了,卻無一人去救可憐的羅九妹。滕少爺也只是蹲在井臺旁慟哭。
族長說,這女人臟,不能入祖墳。
全村人隨聲附和,對,不能入祖墳,不能入祖墳。
滕少爺說,反正水已臟了,那就把她埋在井里吧。他含著淚水操起鐵鍬便往井里填土,全村人都操起鐵鍬來相助……
后來,丁家山再也沒見過土匪。
聽完這個故事,我淚眼模糊。我問奶奶信不信羅九妹的話,奶奶說從來都沒人信。我說,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