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

正版的農耕文明

對于寧夏，離我們很近，實際上又非常遙遠。雖說寧夏仍處在陽關之內，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不多不少的文字記載，往往使人把寧夏往西域靠。大漠黃沙的背景下，最容易產生日寒草疏，月冷霜薄；“西出陽光無故人”的羌笛怨，又無端地把人往生死兩茫茫的情緒中引，倍生出一段段肝腸欲斷的凄涼。如此一來，寧夏似乎是個夢境難活的過渡地帶。事實上，寧夏的很多秘境待人探尋，它的很多細節，是可以養眼潤目的。

那次西行寧夏給我最初的沖擊，是生存思考而不是文化思考。

那天，我是從旱地熱風荒原滾滾的新疆，披云掛彩進入寧夏的。落腳銀川郊外，我立刻被一種巨大的反差調動得無比興奮。一馬平川之上，站著成熟了的和才栽種下去的農作物。黃的是麥子綠的是蔬菜，不黃不綠的看不出是些什么，有生命是肯定的。它們都依賴著一渠渠活水成長得健康，成熟得飽滿。瓜秧不到一拃，那架子倒搭上了，黃油油的荊條上，不知入秋之后有多少藤子往上攀。絞絞青枝肥葉之下，垂吊下來的絕對不止一種瓜菜，那黃瓜豆角葫蘆串，葡萄美酒夜光杯，那種美妙似無節奏，卻是一首動聽的散曲。

時是七月，寧夏不熱。風柔軟潤濕，涼涼的爽爽的淡淡的，似有一絲絲微甜，拂來臉上如酥手在安慰，很受用。景不該是西部的景，風不該是西部的風，它少了西部的蒼老與凜然，多了些節制。若不是那空闊無際中少了白墻黑瓦小庭院，若不是那空曠的天際太高太清透而少了炊煙味，若不是那勞作者的大嗓音少了軟糯，真有幾分江南風物。沿途多柳，這又不是小風抱柳搖的江南風情，它們概無婀娜線條，桿粗枝短梢條兒會曲卷，配在那挺拔的樹桿上，像壯實漢子從娘胎中帶出的一頭鬈發，使陽剛氣柔媚而幽默。

農作物的多元化錯亂著季節，樹們卻準確無誤地點醒了季節。頭一天還雀嘴似的黃芽們，第二天便舒展出滿枝翠色，到第三天，全都長醒一般，葉片是葉片，經絡是經絡，招展得有些張揚，熱鬧得有點過頭，令人難以置信它們那份自覺奔赴季節的速忽。童年、青春通通縮短了過程，這炫示出來的地域風光，隱隱有水和風的功勞在朦朧中燃燒。

在地圖上看寧夏，重重疊疊的山梁黃土之中，它像一枚干核桃，典型的大陸氣候晝夜溫差歷四時，干燥少雨地飛黃塵，是個干旱望云霓的不毛地。偏有一條黃河穿越而去，大陸風硬黃河水軟，浸漫卷滾中碰撞出作用出一派明媚，使同樣是西部的銀川壩子，難以沉默和入鄉隨俗。“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這種蒼古灑脫的美，用在銀川這段黃河上，就不大準確。倒是另一種說法，“天下黃河富寧夏”，總結盡了這廂水的風流，使黃河變得功德無量。

在這地段，黃河從東行調頭北上，博大的胸懷將塞上平原兜來心窩里，使土地成了黃河的肌膚，水流成了肢體的經脈。土地的黃與河床的黃無明顯界線，河流平緩而羞澀，流域宏大而傲氣，扇子骨架似的溝渠名字都很古老，動輒“漢延”、“唐徠”，非常文化非常歷史，使人在遙想中心存神秘和感念。至于它的血腥、陰謀、勞役、苦差，那又是另外一種探討。專制制度完成著統治者的最高利益，受益身后的卻是百姓，這恐怕是專制者始料不及的。

在那些渠堤邊，自然坡度到得了的，使肢解了的黃河水流得歡暢；自然坡度就不著的水，就靠人力與半自動設備；不用人操作就可以細水長流的，是輪式水車不舍晝夜的勞作；需用腳力的，是龍骨水車的間歇滾動。這種勞動比較詩意，兩個人四只腳不停地踩在龍骨水車的木墩上，如城市人在跑步機上永遠交替著雙腳，永遠走不出三尺遠，目的卻達到了。龍頭上有木架，供人雙臂歇息，長出木架的兩顆人頭拴個草帽，帽帶繩紅紅地飄著，嘴不停地講著，踩餓了講渴了要吃要喝，扯直嗓門往那些灰白色的小平房長聲吆吆一陣呼喚，潑辣辣躥出兩個半身紅的女人，她們大秧歌似的在堤壩路上扭來扭去。大約路不是太好，坑坑凹凹多，需要邁一步或者躍一步，就將那種“扭”變換著姿態，視覺效果甚是悅人。到那流動的風景扭到跟前，飯有了茶有了五谷雜糧之精華也有了。

銀川壩子看不到高煙囪和垃圾堆，關于城市化的概念離農耕文明尚遠，使稼穡式的溫飽保持“古風”般的純樸。

黃河水被寧夏人用出了大智慧大豐收大氣象。水還是那河水，不管它長出多少蓮花，蓮花寶座之上，必然會出現它孕育政權的軌跡。

金字塔下的西夏王朝

中國人是最注重修史的。正史野史編年史，不知成就了多少文化人，不知輝煌過多少世家。史志，它們依附著的，必然是一個個朝代，那些看上去非常嚴謹的文字，其實是很有分量且文采飛揚的散文，但其滲透力和張力，又不是散文這種文本所擔當得起的重任。史之文字的特殊功能，在不聲不響中筑建京都、廢墟、遺址。那些完整的、殘片的、蛛絲馬跡的、改頭換面的一座座城堡，將種種可能理順和組成一種建構，一種可能，套著繞著就筑鐵了這種可能。遂，濃縮成正統授業中的課本。其后，無論有多少種修訂、校正，大框架固若金湯。堅實于固定的基石，前皇后帝站成各自的朝威，皇冠龍袍玉帶之下，三呼九叩的朝拜之聲，六百里加急馬蹄的碎石之聲，隨著高天流云響徹華夏，使閉世的地域開了一個個天眼，沉潛了風透的內涵，代之而來的是種種現實。年代越往遠去，就越不能猜測和推算那時的社會真容，寫實就更不可能。信了也就定了，定了也就靜了。

弄不清中國有多少史書，卻記得住中國經歷了多少朝代。偶爾，還會從史書中跳出一個個藩王、邊帝、部落，它們看似無足輕重地一筆而去，倒能使歷史之樹長出繁花，美麗而燦然。關于“西夏”，卻是被史書忘卻了，忽略了，至少在正統的“二十四史”中，沒有關于它的記載。

初涉一個地域，能引起我做一些具象以外的思索，實在不是太多。也許是那一望無際的正版農耕文明，也許是那東西交融南北薈萃的農牧產品種屬，給我提供了獨特的形象標本，看出了這塊土地本質上的強大，或者說曾經有過的強大。如果沒有這種強大，就很難為這種既明澈又深層的融會，找到它的生命氣象和精神姿態。

關于寧夏，我以前知道的不是太多，甚至在一鱗半爪中形成了偏頗，總想著它是僻冷的。在岳飛的《滿江紅》中，從“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到“賀蘭山缺”。蕩氣回腸的英雄氣概，讓我想像著那方土地上有戰爭，有鮮血。毛澤東一首《清平樂·六盤山》，大氣磅礴，紅旗招展，西風狂卷。吹盡黃沙始見金，注定了它在革命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讓我想像著那地方崇山峻嶺，關隘處處，旌旗獵獵，遍地豪杰。戲文中的寧夏與“楊家將”如影隨行。楊門的忠烈與西夏的不服王化，形成征服與反征服的激烈對抗，從中除了看到宋王朝的懦弱無能，看不到一個王朝對另一個王朝的對壘。關于那些戰爭，用今天的觀念去對照，其實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抑或是大漢民族對少數民族的統治性征服，或者掠奪。

“英雄”并沒有完成“主義”。

英雄，是一批批戰死沙場不安的靈魂。

沒有誰為我點破“西夏王朝”，它游離于“二十四史”之外，于是我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找到了理由，記住個“枸杞”、“甘草”、“賀蘭石”、“二羔皮”、“發菜”，好像就有談資了。走進寧夏，我為自己的淡泊羞于出口，嘴用來“吃個飯”再無用處，眼和心倒是挺累的。

那幾日無論走多遠，我都早出晚歸將首府銀川當成旅行中的窩，從沒挪過。大平原上找個參照物很難，進進出出都會經過一個個土山頭，印象自然就深。我以為天工所造，或者是烽火臺之類古代軍事建筑，細看又不像。它拔地而起，削地而立，并無曲徑小道能通頂端，人為痕跡很重，派何用場卻拿不準，拿不準的事免開口才能少出洋相。會面次數一多，想弄個明白在所難免。這種造型倒是見過的，咸陽域外的漢陵，影視中埃及金字塔，不都是這份模樣么？那些土山之下埋有帝王和國君，最不濟也是王侯。那么，這些土山之下又葬的是何人？

那日清晨再次路過，我說進去看看吧。多了個心眼，沒把目的定明確，在鬼使神差中走進暗示心態，當然希望有所獲。來得太早，類似公園的大門前樹靜風息，旭日從遠處的地平線上跳著跳著往天上去，給土山頂部打上一層燦爛。到這種燦爛一寸一寸往下梭，金輝逐步將土山的東面煮成了高原紅，陰一半陽一半的大土山頓時威風八面，仿佛長高了許多，有些嚇人。

大門啟開，“西夏王陵”幾個大字推來眼前，一尊雕像也就站在眼前了。雕像有些特別，僅塑半身，既無王冕也無帝王衣，頂一圈包頭，著半身平民裝，闊臉被風沙打磨得失去凜冽，越發把豹眼凸現出睿智而霸氣。塑像盡現游牧人個性，使李元昊的王者風度平民化。我想從陵園內修剪樹枝的老人口中證實點什么，顯然認定他是世代守陵人的后裔。老人姓李，一開口就逼得我不敢往下問。他說：“9陵18臺，不知西夏王哪里埋，我們的祖陵，外人是找不到的。”既然如此，我反而認定就是這座金字塔下有帝根。西夏立國200余年，與宋、金、遼并立的黨項人原是游牧部落，首領李元昊尚在孩提時節，就有野心，或者說志向。專制者們為奪取更邊遠的疆土，劈黃河水引灌銀川平原，遂建造和疏理成遠程糧倉，對游牧部落的誘惑性極大。李元昊做成了祖宗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舉兵犯境步步為營，將他的部落從游牧轉向農耕。馬背功夫掠地速忽，飲馬黃河枕馬賀蘭還不是快馬一鞭？李元昊是了得的，他和他的子孫200余年建立和鞏固了一個王朝，完成了農耕文明的遞進，創立了文字，強兵富民，使正統王朝一聽“西夏”就嚇破了膽。黨項人擁立的西夏國，給宋、元王朝帶來的麻煩實在是太多。軟弱的宋王朝不是對手，武力征服失敗轉向招安，讓鎮邊使節范仲淹去講和。范太守把他那一套治國理論講了三天，懇求李元昊為江山一統作點讓步，只要李元昊不稱帝，稱別的什么都可以，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范仲淹的治國理念感動了他自己，卻未能感動李元昊，琉璃鴟吻和那張口就可以吐火的獸頭魚尾們，將皇門裝飾得張牙舞爪，這“帝”，他當定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趙姓做得“帝”，李元昊又未必做不得。

同樣興起于馬背的元王朝，對李元昊的子孫們也發怵。成吉思汗橫掃千軍如卷席，惟銀川城久攻不下，氣得他吐血，氣得他死不瞑目，氣得他死了還不敢發喪。

西夏最終沒有逃脫元王朝的重兵壓境，消亡了的西夏卻并沒因此而消極沒落。金字塔下那一方土，因有那200余年一個獨立政權的理透，已有模有樣。六盤山高，賀蘭山遠，當西夏對王朝不再是威脅，朝廷也就不想再為它多費心思。于是，戰亂遠去，刀槍入庫。相對安定中百姓耕耘之心更足，代代相承將那塊土地揉捏得更滋潤；將那一網的黃河水理治得更乖巧。今天，當我們看到塞上的江南水色，漣漪中仍然蕩漾著一個王朝的千歲白發。

張賢亮的鎮北堡

買了一張門票，我搭上了張賢亮擱置于荒漠中那艘旱船。

如果說一個城市、一個地域應該有它的代言人，對于銀川乃至寧夏，張賢亮當之無愧。張賢亮長期駐扎銀川，對這座城的祥和、寧靜、動感似乎不怎么在意。北方人大多懶散，銀川人卻很勤奮，能容納半城人的那座廣場，朝夕都被讀書聲和活動筋骨的韻律聲塞得滿滿的。單是一種健身運動的踢踺子，銀川人就可以踢出百般花樣。但見那幾根公雞尾毛在這個人身上踢、勾、掛、滾、拐得眼花繚亂，正要喝彩，那踺兒卻似展翅的鳥，向一顆顆黑發和白發擦梢而去，踺不落地，人卻騰躍，勾住那只“飛燕”又是一番舞動，各人有各人的身手。呼嘯嘯一團活力，滿蕩蕩一腔烈火，其性格化的銳氣，超越了運動本身。銀川城不大，莊稼地里的“花兒”對唱，會飄來城里。“朵哥哥”、“朵妹妹”之類道情，將北方人粗放中的婉約，宣付成一派和諧、濃郁的地域色彩，給硬性的邊城增添了難得的嫵媚。

這是一個充滿宗教氛圍的圣地。

街頭巷尾縷縷不絕的牛羊肉的鮮美，炊煙中包裹著的奶酪味，通通匯集于一座全國聞名的清真寺。那五課之中的古蘭經，那虔誠匍匐的祈禱，化作靈魂的刻度，化解了生與死的痛苦，使人覺得永遠在道路上行走，而不是在生活中掙扎。

一切斑斕秀色，張賢亮不為所動。傲立于風情之上，張賢亮筆下的寧夏多從苦難發端，解述著命運、情感、人格、精神。這一切與土地相連又與土地分割，伴隨著一系的苦難，他在為知識分子的災情寫實，在為一段特殊的歷史吶喊。在作者的主體意識中，系列小說的主觀感受勝于客觀描述，風情滲透于文字背后，不用心去品，很難覺察。張賢亮是知識型的作家，他筆下的人物，知識學養全成了禍水，浸泡得主人公們形銷骨立滿身滄桑。那些人物同作者一樣，沒有年輕過也永遠不會老，長期處于肚子饑渴、性欲饑渴、精神饑渴中，這大抵是作者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感受。作家有幸能使極度的苦難成為財富，于是有了九部系列中篇小說《唯物論者的啟示錄》。折磨也能轉化成享受。讀者享受主人公們因肚子不飽而嘗遍百種稀奇古怪；享受他們性饑渴而栽種的相思樹；享受他們精神饑渴而經營的怪味沙龍“美國飯店”。劃地為牢，本來產生不了浪漫，他們卻在干渴的土地長出了馬櫻花；在堿水、血水、汗水、淚水中堅定信仰。

張賢亮的悲情小說有一股子令人哭笑難耐的黑色幽默，他的知識分子情結令人哂笑又敬佩。一部《牧馬人》感動過多少牧馬人又警醒著多少騎馬人呵！

以往讀張賢亮的作品，感覺他不大會選地方談戀愛，干嘛老是往渠堤上去呢？那地方人來人往，那地方無遮無掩像個露天大舞臺，你就不會選個隱蔽些的抒情些的地方？

來到銀川平原，我認可了他的戀愛場所，由生活化而帶出的智慧，不是個中人體會不出它的諸多妙境。一馬平川，唯有渠堤才長得有綠化樹，唯有渠堤下，才做得成男女事。這種地方方位感強又“燈下黑”，甚是宜于馬櫻花們大膽火烈地奉獻，更是宜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知識分子們宣泄壓抑已久的傾訴。樹蔭是把遮羞傘，渠水是條銷魂溪，必須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知識分子，舍此能在什么地方去找個既能佐詩情又能不露聲色的防空洞。

上個世紀末，張賢亮類似的作品漸少，故事漸多，他是故事中人又是故事的編撰者。故事中人最撥人舌，是他下海從商，經營起一座影視城。文人從商，那時還不是太多，就有那么幾位勇敢者，也多是嗆了幾口水就上岸，或者濕了腳就上了岸。張賢亮一從商就做出風聲水響，而且還文化產業，還西部，還影視。圈在里邊的都是何種風景，倒是要看一看的。

離銀川城30里的鎮北堡，依附著保存得較完好的一座清城，雖已人去城空，一段清初古城墻倒也殘存軍事要塞雄風。沿著城垣圈進的地一天都走不完，好在有馬，快馬一鞭半天也就夠了。迎門那條廣告口氣霸道：中國電影從這里走向世界。此語不狂，率先走進世界的中國電影，還真是從這里打造出來的。極大的一道屏風，讓人看不透里邊景致，倒先看到了63部電影的名字，其中《牧馬人》、《紅高粱》、《五魁》、《黃河絕戀》……部部不都是精品么？

如果說張賢亮擅于寫小說，鎮北堡中國西部影視城就是他的大散文：情懷博大、立意精巧、思想奔瀉、技藝噴涌、風格粗放、歷史悠遠。拍一部電影造一處景，全無章法，細節上又做足了功夫，看上去逼真。一林光桿桿樹，那是三千年不死的胡楊；一條依城門洞而設的小街，那就是邊鎮；一間鏢局，那就是驛路商旅；一座小院，那就是大宅豪門；一座月亮門，那就是生死變幻的進出口；一串蜈蚣旗一列馬，那就是干戈不息的邊塞烽火；一面酒幌，那就是豪杰居；一排羊頭一串名字，那就是君子似的納稅方式；一領蘆席一床大紅花被鋪在院心青石地上，那就是“我爺爺”“我奶奶”沖破宿命的“戰場”……

空地實在太遼闊。如此鋪陳下去，無論多少部解述西部的電影，它都接納有余。到展示透了西部的千般姿態萬種風情，影視城也就規模化。那時，種種暗示心態都賦予影視城太多傳奇故事，張賢亮也就完成了積極向上的自我修行，他本人也就成了一種傳奇。

西部影視城成就了藝術人生又豐盛了平常日子。當地農民靠影視城脫貧致富奔小康，服務旅游成為職業，服務影視成為時尚，群眾演員的各種行頭他們都自備有余。導演一聲招呼，蜂擁而至。導演一陣比比劃劃，出手出腳不離譜的，全有活干。明碼實價：不張嘴的30元，能張嘴的40元，能挨打耳光和腳踢的50元，會對打的就更多。鎮北堡人不知高官顯貴，卻無人不知張賢亮，且口碑極佳。

馱著我的是匹小白馬，趕馬人說張藝謀大導演曾騎過它。此馬識途還有商業意識，該拍照的地方你不留影，它還真不往前走。識途馬非常實際：一次性成像的攤主們，會賞給它上好的馬料，極清的泉水。

西部影視城真心實意誘著你來，古道熱腸送著你走，是個好去處。

銀川之行本來沒打算拜訪張賢亮，他是大忙人，閑人何必去打攪忙人？不想在大門口巧遇忙人張賢亮，那場面非常鏡頭化。張賢亮不知在為影視城拍廣告還是在為何種產品拍廣告，臨時軌道鋪了一圈，長鏡頭短鏡頭舉了一圈，通通圍著張賢亮在轉。成了主角的張賢亮T恤雪白牙齒雪白頭發油黑皮鞋亮黑，非常之上鏡頭。見著我，他跳下軌道，非常客氣地挽留我多住幾天，堅持著要用他的藍鳥車助我寧夏游，如數家珍似的報出一大串地名、景致、風情，不由人不動心。看著他分身無術的忙乎勁，我們謝了他的盛情，合了一張影，走人！

這地方，沒準我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