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委寫作班子的來龍去脈

在“文化大革命”發(fā)動前后，有一種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就是從各級黨、政、軍領(lǐng)導機關(guān)到基層單位，紛紛調(diào)集“無產(chǎn)階級的筆桿子”和“秀才”，成立自己的寫作班子，以各種各樣大批判寫作組的名義，撰寫形形色色的批判文章，或發(fā)表在中央和地方的報刊上，或刊登于本系統(tǒng)的內(nèi)部刊物及墻報上。這些寫作班子中較有影響的如：“丁學雷”、“羅思鼎”（上海市委寫作班子的筆名）、“梁效”、“柏青”（清華、北大寫作班子的筆名）、“初瀾”、“江天”（文化部寫作班子的筆名），還有“池恒”（《紅旗》雜志寫作班子）、“唐曉文”（中央黨校寫作班子）等等。林彪的兒子林立果也在空軍組織了一個寫作班子。在中國廣大的知識分子遭受迫害壓制的同時，這些參加大批判的“筆桿子”和“秀才”們卻備受重視、十分吃香，形成強烈的反差。

寫作班子成立的背景

上海市委寫作班子成立于1964年，和中央提出的反對國際國內(nèi)修正主義思潮的背景和任務(wù)密切相關(guān)。從1960年中蘇關(guān)系緊張開始，中央為了加強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論戰(zhàn)、批判現(xiàn)代修正主義的需要，把一批中央級的“秀才”調(diào)到北京釣魚臺，撰寫反修文章，到1963年為止，總共寫出九篇文章——《九評》蘇共中央的公開信。這些中央級的“秀才”，包括中央書記處書記康生，人民日報社社長吳冷西，中聯(lián)部副部長王力，中宣部副部長姚溱，《紅旗》雜志副主編范若愚等，另有陳伯達，喬冠華等人參與部分工作，這可以說是解放后中共黨內(nèi)第一個最高級別的寫作班子。

1961年，劇作家孟超創(chuàng)作的鬼戲《李慧娘》上演，雜文家廖沫沙寫了一篇《有鬼無害論》，為鬼戲辯護，毛澤東看后提出了批評。1962年8月毛澤東在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上，指責小說《劉志丹》 “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活動，是一大發(fā)明”。1963年初毛澤東觀看京劇《李慧娘》，作出了要對“鬼戲”進行批判的決定。同年2月，江青在上海錦江飯店會見張春橋，提出要“破”，要批判《海瑞罷官》、《李慧娘》等鼓吹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的戲劇；同時要“立”，建議改編滬劇《紅燈記》為京劇。3月29日，中共中央批轉(zhuǎn)文化部黨組《關(guān)于改進和加強劇目工作的報告》和《關(guān)于停演鬼戲的請示報告》，點名批判廖沫沙的《有鬼無害論》。這一年的5月，毛澤東提出要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提出：如不警惕，“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xiàn)全國性的反革命復辟，馬列主義的黨就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的黨，整個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1963年7月毛澤東在中央會議上提出：“階級斗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至此，國際國內(nèi)兩條戰(zhàn)線的反對現(xiàn)代修正主義的斗爭，同時展開了。

上海在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批判“封、資、修”的任務(wù)中，充當了“先鋒”的角色。1963年新年，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出席在上海延安西路200號文藝會堂舉行的文藝界新年團拜會，他在會上提出“大寫十三年（1949~1962）”的口號，他說：“今后在創(chuàng)作上，作為指導思想，一定要提倡和堅持‘厚今薄古’，要著重提倡寫解放十三年，要寫活人，不要寫古人、死人。”江青對柯慶施的舉措贊賞有加，她對張春橋說：“上海比北京好得多，有柯老掛帥，可以成為‘基地’。”隨后，柯慶施指示華東局宣傳部副部長、有江南“四才子”之稱的俞銘璜，寫了一篇《“有鬼無害”論》的文章，批判孟超的鬼戲《李慧娘》和廖沫沙的辯護文章《有鬼無害論》，用“梁璧輝”的筆名，發(fā)表在5月6日的文匯報上，文章犀利，引人注目，打響了揭批“三家村”的第一槍。

寫作班子的成立經(jīng)過

1963年12月，毛澤東在柯慶施送去的上海舉行故事會活動的報告上批示：“許多共產(chǎn)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shù)，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shù)，豈非咄咄怪事。”1964年6月，毛澤東又在全國文聯(lián)和所屬各協(xié)會整風情況的報告上批示：“這些協(xié)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shù)……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1964年初，柯慶施在上海人民大舞臺作了一個報告，動員在思想理論戰(zhàn)線全面開展批判修正主義的斗爭，與會的是由市委宣傳部選定的五百多名理論隊伍及文教系統(tǒng)的各級領(lǐng)導。為了具體實施批修戰(zhàn)斗，柯慶施決定在上海實行“兩手抓”，一手抓成立《未定文稿》編輯部，另一手就是成立上海市委寫作班子。

《未定文稿》是直屬中共中央華東局的重要內(nèi)部刊物，向華東各省市組稿。《未定文稿》先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石西民任主編，后由張春橋任主編，周原冰任副主編，編輯部主任由華東局政策研究室主任龐季云擔任，姚文元、沈竹、欽本立（后任《世界經(jīng)濟導報》主編）等任副主任，專門物色華東六省一市的筆桿子，撰寫批判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國際國內(nèi)修正主義思潮的大塊文章，先在《未定文稿》（口頭簡稱《內(nèi)刊》）上刊登，等待時機成熟時再在公開報刊上發(fā)表。

至于成立上海市委寫作班子這件事，由上海分管意識形態(tài)工作的市委書記處書記石西民直接負責。1964年4月，石西民在華山路丁香花園找葉以群和徐景賢談話，決定成立市委寫作班子文學組，由葉以群任組長，徐景賢任副組長，從各個高等院校中文系和作家協(xié)會文學研究所等調(diào)集寫作力量，人員的條件要求必須政治可靠，除了具有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的政治身份外，還必須是筆頭硬扎，有過寫作成果，參加過批修戰(zhàn)斗實踐的。葉以群當時任作家協(xié)會上海分會書記處書記、上海文學研究所副所長，他首先提出把文學研究所的一批青年理論工作者調(diào)來，他們都是各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其中有戴厚英（華東師范大學畢業(yè)）、高玉蓉、吳圣昔、吳立昌（均為復旦大學畢業(yè)）、高彰彩（山東大學中文系畢業(yè)）、陳冀德（上海師院中文系畢業(yè)）等人。同時，又從華東師范大學調(diào)來中文系教師王紹璽，從上海師范學院調(diào)來中文系教師徐緝熙。作家協(xié)會文學研究所一些老的研究人員，如王元化、皮作玖、魏紹文等，都被留在所里，未能到批修第一線。

文學組人員陸續(xù)到位之后，隨著文藝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深入，中央文化部向所屬的電影局、電影廠派駐工作隊、工作組，開始揭露周揚、夏衍、田漢、陽翰笙“四條漢子”的問題。中宣部決定在文藝界首先開展對“毒草”電影的批判。1964年8月，毛澤東在《中宣部關(guān)于公開放映和批判〈北國江南〉和〈早春二月〉的請示報告》上批示：同意“……使這些修正主義材料公之于眾。可能不只這兩部影片，還有些別的，都需要批判”。于是，要批判的第一批“毒草”影片中又加上了《林家鋪子》、《舞臺姐妹》等。市委寫作班子文學組面臨著撰寫大量重點批判文章的任務(wù)，人手不足，決定再從上海電影系統(tǒng)調(diào)集“筆桿子”，他們是《大眾電影》編輯部主任楊振龍，海燕、天馬電影制片廠文學部編輯蔡建平、趙志強、范維珩等。“戰(zhàn)斗”最緊張的時候，還動員一些友鄰的“秀才”協(xié)同配合，如南京大學中文系的茅盾研究者葉子銘，當時被《內(nèi)刊》調(diào)來撰寫批判蘇聯(lián)現(xiàn)代修正主義文藝的文章，適值國內(nèi)大批判打響，就動員他一起撰寫批判文章；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的湯大民，當時是上海文學研究所所長郭紹虞的研究生，也被調(diào)來撰寫批判“毒草”片的文章；復旦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胡錫濤，工作崗位是《內(nèi)刊》文學組的干事，也由市委寫作班子文學組安排撰寫批判《早春二月》的重點文章。借調(diào)來的作者還有戲劇家協(xié)會的王一綱等。市委寫作班子文學組的全盛時期，總共有二十來人。

歷史組成立的時間和文學組大體相仿，成員有朱永嘉、王知常等。早在復旦時期，他們就組合撰寫關(guān)于討論“乾嘉學派”的文章，引起石西民的注意，把他們調(diào)到丁香花園成立歷史組，撰寫有關(guān)我國疆域的反修文章。以后，戚本禹在北京發(fā)表《評李秀成自述》一文，認定太平天國名將李秀成為“叛徒”，引發(fā)了學術(shù)界的激烈爭論以后，上海寫作班子歷史組的幾位筆桿子支持戚本禹的觀點，寫了文章，參與論戰(zhàn)，最后毛澤東批示：“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晚節(jié)不忠，不足為訓！”歷史組的文章也得到了肯定。

文學組和歷史組原來是各管各的，人員來自四面八方，也沒有嚴密的組織生活，領(lǐng)導也比較松散，如葉以群當了文學組組長以后，強調(diào)作家協(xié)會那邊工作忙，自己要看《上海文學》的稿子，又要寫評論文章，沒有空到丁香花園來，就讓文學研究所的學術(shù)秘書王道乾有時來看一下，只是蜻蜓點水。所以，就由當時組織比較嚴密的華東局《內(nèi)刊》黨支部順帶管市委寫作班子的黨、團組織生活。有一次湯大民與上海作協(xié)文研所來的戴厚英開玩笑，稱她為“才女”，戴厚英還之以“才子”的稱號。這種調(diào)侃式的玩笑話傳到《內(nèi)刊》支部書記林學淵的耳朵里，他一本正經(jīng)向《內(nèi)刊》副主編周原冰作了匯報。一天，周原冰來到丁香花園東樓，把寫作班子的人召集起來，鄭重其事的告誡大家不要搞低級趣味，要做“戰(zhàn)士”，不要做“院士”。大家只好聽訓，不敢出聲。因為這個原因，接替石西民主管市委寫作班子的張春橋就和宣傳部長楊永直商量，把兩個組（文學組、歷史組）的黨員編成一個支部，以后又增加了哲學組和自然辯證法組。哲學組的成員有從華東政法學院哲學系調(diào)來的郭仁杰，從市委黨校調(diào)來的程綺華、謝宗范等。自然辯證法組的成員有從市委宣傳部理論教育處調(diào)來的沈竹、科委調(diào)來的李寶恒、社科院調(diào)來的紀樹立等，都是黨員。由徐景賢擔任寫作班子的支部書記，郭仁杰擔任副書記。寫作班子黨支部進一步擴大，組織關(guān)系隸屬市委宣傳部總支部。寫作班子的“戰(zhàn)斗任務(wù)”，由市委書記直接布置，選題文稿也由書記審查；寫作班子的黨團員組織生活，由宣傳部總支部管理。這樣，市委寫作班子的領(lǐng)導關(guān)系、組織關(guān)系等等，總算正式確定了。當1965年初姚文元來到市委寫作班子以后，寫作班子又全力以赴，配合姚文元批判吳晗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和鄧拓、吳晗、廖沫沙的“三家村”。

寫作班子的寫作程序

當時，市委對于理論隊伍、寫作隊伍有一條方針，就是“以戰(zhàn)斗任務(wù)帶動戰(zhàn)斗隊伍”。“戰(zhàn)斗任務(wù)”是由毛澤東、黨中央和市委定的，例如發(fā)動對幾部“毒草”電影的批判，就是由中宣部根據(jù)毛澤東的批示下達通知的。中央沒有提及的影片，不得擅自批判；中央沒有批準的作者的姓名，也不得在批判文章中提到。又如1966年6月，在北大聶元梓等的大字報和《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公開發(fā)表以后，上海市委為了爭取主動，發(fā)動對上海市黨內(nèi)黨外資產(chǎn)階級“反動權(quán)威”的批判，包括批判賀綠汀（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周信芳（上海京劇院院長）、周谷城、周予同、李平心（均為歷史學家）、王西彥（作家協(xié)會上海分會專業(yè)作家）、瞿白音（電影局副局長、《關(guān)于電影創(chuàng)新問題的獨白》一文的作者）、李俊民（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總編輯）等，都是由當時的市委書記處會議討論后作出決定，把他們定為“牛鬼蛇神”，召開全市大會并在報刊上點名批判的。

“戰(zhàn)斗任務(wù)”確定以后，市委寫作班子就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程序如下：

第一步是編資料。“毒草”影片批判前，先通過上海電影局向北京文化部把這幾部影片的劇本要來，內(nèi)部排印成冊。然后再印原著，摘編有關(guān)這些作品和影片的評論文章，如印了夏衍改編的《林家鋪子》的電影劇本，還要印出茅盾的原著，加以對照，看看影片的編導對原著作了哪些增刪，同時還要把過去報刊上關(guān)于影片《林家鋪子》的評論文章中的論點，加以分類摘編，供批判用。

批判30年代“國防文學”的口號時，首先要找到當時贊成“國防文學”口號的文章和贊成“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大眾文學”口號的文章，匯編成冊，還把劉少奇為這場爭論所作的總結(jié)文章也編了進去。

為批判周揚的需要，寫作班子把周揚過去各種歷史時期所寫的文章，包括在延安所寫的文章，以及刊登在延安《解放日報》的幾篇作品，全部找到編印成冊，以此作為批判用的“彈藥”。文學組曾在匯編資料的基礎(chǔ)上寫成《周揚在延安的反黨鐵證》一文，大量引述原文加以批判。

在為姚文元撰寫《評“三家村”》一文做準備時，寫作班子歷史組、文學組、哲學組全面動員，選編了大量的資料，包括吳晗、鄧拓、廖沫沙寫的《“三家村”憶記》及《燕山夜話》，分類摘錄這些文章中有“問題”的觀點，編印成冊。

以上這些資料，全部交給中共上海市委印刷廠及文匯、解放兩個報社，印成大字本，標明“內(nèi)部資料”、“供批判用”等字樣，上報給市委領(lǐng)導，同時在寫作班子各組內(nèi)部使用，并留出一部分由兩個報社提供給市委寫作班子以外的社會各界特約作者撰寫批判文章。

第二步是擬出批判文章選題。選題有的是由市委寫作班子各組自擬，有的是和文匯、解放報社合擬。每一“戰(zhàn)役”都有一個選題計劃，除了重點文章以外，還有其他的配合文章。如姚文元的《評“三家村”》一文發(fā)表以后，歷史組就和文匯報理論部共同擬出選題《“三家村”黑店是怎樣開張的？》、《反共知識分子的狂妄叫囂》、《“三家村”黑店如何惡毒攻擊我們偉大的黨？》等等。其中又分重點文章和配合文章，重點文章往往由市委寫作班子撰寫，配合文章除寫作班子承擔一部分外，再由報社約社會各界的人士寫作。這些社會作者也都是和報社經(jīng)常有聯(lián)系的“左派”人士，分布在各高等院校、文藝協(xié)會、哲學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上海社會科學院各所及市委黨校等單位，大都是年輕作者。選題擬定以后，就要給作者提供條件，像批判“毒草”電影時，除了提前給作者專場放映“毒草”影片以外，徐景賢還專程去北京，到中國電影資料館借閱資料，調(diào)看夏衍、田漢等人30年代創(chuàng)作的影片《狂流》、《三個摩登女性》等，以便讓作者在批判“三十年代文藝黑線”時深挖這些“祖師爺”們的老根。

第三步是召開座談會。批判文章選題由市委領(lǐng)導批準以后，由報社出面，邀請市委寫作班子人員和社會作者參加，討論選題分工。如批判影片《早春二月》，解放、文匯兩報和《大眾電影》需各發(fā)一篇打頭陣的重要文章，分別由徐景賢、胡錫濤和電影局調(diào)來的幾個人撰寫，配合選題就由與會各界作者分擔。重點文章經(jīng)報社排出小樣，先是由石西民審查，石西民調(diào)走后就由繼任的領(lǐng)導張春橋、楊西光審定。他們寫下審查意見后，由寫作班子執(zhí)筆人員反復修改，再由報社派人來取，有的稿件不斷改排修改稿，直至排出最后清樣，送市委領(lǐng)導終審決定何日刊登，這樣才打響了某次“戰(zhàn)役”的第一槍。由于頻繁地發(fā)稿、排印、改稿，兩個報社的交通員有時一天要到寫作班子來回好幾次。他們?yōu)榱粟s速度，開著輕便兩用車（類似現(xiàn)在的助動車）送稿樣。當時兩用車在社會上還是稀罕物，報社交通員在等待取稿時，寫作班子的幾個青年作者輪流騎上車，在院子里學，一段時間下來，幾個人都學會了駕駛，可見當時報社和寫作班子來往之密切。

寫作班子的文章筆名

上海市委寫作班子的名稱，是石西民起的。當時參加市委寫作班子的成員心中都十分自豪，認為自己是黨所信任的“左派”，心甘情愿地做黨的喉舌，用自己的筆積極投入思想戰(zhàn)線的階級斗爭。美其名曰“遵命文學”，實際上全是奉命寫作。這一點，從寫作班子所寫文章的筆名上也可以看出來。

寫作班子成立初始，正值全國開展學習雷鋒、做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的高潮，寫作班子除了姚文元寫大塊文章由領(lǐng)導上決定用真名以外，其他的人基本上都不用真實姓名，而是用集體筆名，特別是重點文章，更是領(lǐng)導意志和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文學組的筆名是“丁學雷”，寓“丁香花園學習雷鋒”之意；歷史組的筆名是“羅思鼎”，意思是“學習雷鋒，做一顆永不生繡的螺絲釘”。思想文化界的人一看署名“丁學雷”、“羅思鼎”的文章，就知道這是代表中共上海市委的聲音。大批判文章的語境也是居高臨下的、以勢壓人的、主觀武斷的、不容置疑的，而不是平等的、探討的、說理的、商榷的。這種學風和文風，正是那個特定條件下的產(chǎn)物，影響極壞。

除了“丁學雷”、“羅思鼎”以外，寫作班子各個組還用過很多筆名。從“文革”前的市委寫作班子到“文革”期間的市革委會寫作組，用過的筆名不下幾十個。比較有影響的如歷史組的筆名“康立”（武康路歷史組的諧音），這是從丁香花園搬到武康路，后來又搬到康平路，一直沿用的。文學組有的文章要另起筆名，徐景賢建議說：“我們剛剛開始做毛澤東的學生，就起一個叫‘方澤生’吧！”后來又寫了另一篇較有分量的文章，起了筆名“方巖梁”（毛澤東詩“風物長宜放眼量”的諧音）。因為寫作班子一開始住在丁香花園，文章的筆名姓丁的特別多：兩人合寫的署名“丁加”，三人合寫的叫“丁川”，多人合寫的則用過“丁影”、“丁聞”、“丁葵”等名字。這些署筆名的文章，在寫作的時候，往往由一個人先執(zhí)筆起草初稿，另一個人修改，集體討論后又有人作進一步加工，直至最后定稿。所以，現(xiàn)在要回顧哪篇文章是誰獨自完成的恐怕很難，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區(qū)別了。像后來市革委會寫作組《魯迅傳》編寫組的11個青年人，用“石一歌”的筆名集體寫文章，正是繼承了這樣的傳統(tǒng)。

即使完全是個人寫的文章，也往往使用各種各樣的筆名，使對手摸不清底細。如在武康路二號姚文元寫《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過程中，寫了一篇批判歷史學家李平心的文章，當時他正和寫作班子歷史組同在二樓辦公，共同編資料。歷史組的基本班底是四個人：朱永嘉、王知常、吳瑞武、朱維錚，都是從復旦調(diào)來的。姚文元寫完后，開玩笑說：“你們歷史組四個人，加上我是五個人，共同來批李平心，這篇文章的筆名就叫‘伍丁’吧！”姚文元又曾給《文匯報》寫過幾篇批判文章，他說：“毛主席廬山仙人洞詩中有‘暮色蒼茫看勁松’的句子，‘勁松’這兩個字含義很好，就用勁松做筆名吧！”文章發(fā)到報社去，除了寫作班子以外，只有文匯報總編輯陳虞孫知道，把“勁松”文章發(fā)在顯著地位。姚文元的妻子金英當時在盧灣區(qū)工作，姚文元寫文章時也用過“金文”、“金兆文”做筆名。

寫作班子卷入了“一月奪權(quán)”的政治旋渦

寫文章除了“名”，還有“利”，為了和“資產(chǎn)階級的名利思想決裂”，寫作班子提出寫戰(zhàn)斗文章不要稿費。寫作班子成員認為：既然宣稱自己在丁香花園學雷鋒，而且要做永不生銹的螺絲釘，既然認為調(diào)到寫作班子是非常光榮的事，是黨在思想戰(zhàn)線前沿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黨號召的戰(zhàn)斗打響了，黨指向哪里，我們就沖向哪里，那么，寫這樣一類文章怎么還能要稿費呢？于是，寫作班子就通知報社停發(fā)稿費，而且把早期寫的幾篇文章收到的稿費，上交給市委作黨費。從全國來講，解放以后取消過兩次稿費：一次是1958年大躍進時期，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報刊都取消了對所有作者的稿費，但到1962年，經(jīng)濟形勢有所好轉(zhuǎn)以后，隨著各項經(jīng)濟政策的調(diào)整，稿費又恢復了。第二次全國廢除稿費制是在“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后，但市委寫作班子在1964年就提出不要稿費了，表示自己最“革命”。

市委領(lǐng)導陳丕顯、曹荻秋看到寫作班子成員夜以繼日，很辛苦，就要市委秘書長李家齊來關(guān)心，要“慰問慰問同志們”。怎么慰問呢？燒幾個好菜。當時大家不管在丁香花園或是在武康路二號，大部分人住集體宿舍，一日三餐都是從康平路市委伙房裝上黃魚車用棉被蓋住拖來，大家自掏腰包買飯票吃飯。李家齊覺得過意不去，就用上交的稿費，要市委伙房的大師傅做了三桌菜，什么松鼠鱖魚、脆皮鴨子等，送到武康路二號樓下大廳里，放在幾張乒乓球案上。徐景賢把各組人員都召集攏來，把姚文元也請來，共同聚餐，皆大歡喜。

當時，被調(diào)到上海市委寫作班子的成員，都以知識分子中的“左派”自居，以能夠成為這支戰(zhàn)斗隊伍的一員感到無尚的光榮。所以，在追隨江青、張春橋、姚文元投入對《海瑞罷官》和“三家村”的批判以后，繼續(xù)緊跟，1966年12月，在張春橋、姚文元的策動下，全體寫作班子成員宣布造中共上海市委的反，投身于上海“一月奪權(quán)”，更深地卷入了“文化大革命”政治斗爭的旋渦。

（責任編輯：吉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