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期的中國政壇,可以稱得上是波譎云詭、跌宕起伏,與政壇的混亂無序相因應,思想界也是爭奇斗艷、百花競芳。在民國初年勃興的各種社會思潮中,“好政府主義”的提出和實踐頗引人注目。“好政府主義”是在世紀初復雜的政治格局中,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提出的低調的政治要求,開創了中國現代著名知識分子聯名提出“政治主張”的傳統。與其它的社會思潮僅局限于思想界的宣傳和鼓噪不同,“好政府主義”訴諸到了政治實踐層面,王寵惠領銜成立了“好人政府”,實現了知識分子與政治的一次親密接觸。名動一時的“好人政府”僅存在了短短的72天,就因軍閥勢力的傾軋而草草收場,表明了“好人”們為武夫賣弄憲政治國本領是行不通的。“好人內閣”存續時間雖然十分短暫,但“好人政府”中的三位“好人”:王寵惠、羅文干和湯爾和卻一直活躍于民國政壇。三位“好人”不同的人生經歷和最終歸宿,折射出民國時期知識分子徘徊在政治與學術之間的兩難心境,是研究民國時期政界與學界關系的典型個案。
毀譽參半的政壇耆宿王寵惠
王寵惠(1881-1958),字亮疇,廣東東莞人,中華民國時期重要的外交、司法高級官員、憲法學家、國際法學家。王寵惠早年在香港接受了中英文啟蒙教育,1895年考入了剛剛成立的北洋大學法科,經四年勤奮學習,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成為我國第一張大學文憑的獲得者。1901年赴日本學習法政,次年轉赴美國耶魯大學攻讀法學博士,畢業后轉赴歐洲研究國際公法,獲取了英國律師資格,并當選為德國柏林比較法學會會員。辛亥革命勝利前夕,王寵惠返回國內,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出任外交總長,被外電稱為臨時政府中“最為出色”的內閣成員。民國北京政府成立后,王寵惠出任司法總長,后憤于袁世凱的獨裁,與蔡元培等其它閣員一起辭職。隨后,赴上海受聘于中華書局,任英文編輯部主任,不久出任復旦大學副校長。
1917年,王寵惠重返北京政壇,出任法律編纂會會長,繼而轉任大理院院長兼北京法官刑法委員會會長、法理討論會會長,主持了《刑法第二次修正案》等多部法典的起草和修訂。巴黎和會斬斷了中國政府和人民收回國家主權的強烈愿望,王寵惠以其法學與外交兼通的專長,投身于收回國家主權的談判和交涉之中,他在華盛頓會議上提出了取消各國在華領事裁判權、廢除二十一條、撤除勢力范圍等多項建議案,并就上述提案與列強進行了艱苦談判,他的愛國熱情和聰明才智博得了廣泛的國際贊譽。巴黎和會之后,面對著國家主權淪喪的危急形勢,各種社會思潮風起云涌,王寵惠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其中,舉凡聯省自治思潮、國民制憲思潮、好政府主義思潮都能找到他的身影,更因出任曇花一現的“好人政府”總理而名動一時。
王寵惠之所以能出任“好人政府”總理,是因為他在當時的社會上有“好人”的盛名。在“好人政府”組建之前,北京政界忽有一股王寵惠可參選總統的風聞。關于總統候選人一般人看來無外曹錕、段祺瑞、孫中山、黎元洪四人,而四人都涉及到南北紛爭,故有提議“富有德行才識”的王寵惠充當總統候選人的動議,原因是王寵惠“于國內曾居高位,于國外聞望尤著,其德行,其膽識俱無可議,且具絕大才識,平日居官,未嘗染有黨派臭味,為北京惟一人物,不隸屬于國民黨,而不為孫文派所反對,其持論并非激進,而能得學生及新派之信仰,即大學中極端派,于王氏亦無間言。”再有,美國人在上海辦的《密勒氏評論報》,在1922年10月至次年1月所做“中國當今十二位大人物”的社會學調查問卷中,王寵惠在孫中山、馮玉祥、顧維鈞之后排在第四位。《密勒氏評論報》系英文周刊,其讀者至少是受過現代教育且粗通英文的人,而此次調查參與者又以學生為主,故其結果體現了知識精英階層的意向,而知識精英又是輿論的主導者,所以這次調查的結果,對于認識當時中國社會及人心的變化,具有相當的價值。王寵惠能以高票當選第四位,印證了他在國人心目中的所謂“好人”身份。此時,直系軍閥吳佩孚控制北京政權,為了爭取支持,掩飾門面,與胡適等人借用其政治勢力實現主張的目的正好合拍,王寵惠是雙方皆能接受的人物,就此促成了王寵惠“好人政府”總理的短暫之旅。
“好人內閣”流產以后,王寵惠赴海牙出任國際常設法庭候補法官,并于1924年當選為修訂國際法委員會委員。1925年8月,王寵惠出任北京政府修訂法律館總裁,負責籌備并主持召開了法權調查會議。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王寵惠出任司法院長,主持制定了加強法官的培訓和選拔、完備辯護制度和陪審制度、進行審級改造和司法權統一、改良法院制度與訴訟程序等一系列改良司法的建議和方案,對司法近代化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為了躲避蔣介石與胡漢民的政治紛爭,1930年王寵惠重赴海牙出任國際常設法庭法官,任內他參與了多起重要判案的審理,博得了同任法官的尊重和廣泛的國際贊譽。盧溝橋事變爆發前夕,王寵惠在國際法官任期未滿的情況下,被蔣介石招回國出任外交部長。1941年4月,王寵惠轉任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陪同蔣介石出訪印度并出席開羅會議,主持了中國參加聯合國構建的多項工作,并作為代表出席了聯合國成立大會。
政協會議期間,王寵惠對國民黨政權的“政府地位合法化”產生了憂慮,但他又不信任共產黨,認為“中共無意實施政治協議”,僅是“謀取國家的權力”。總之,他對局勢表示悲觀,對中蘇條約也不贊成。他曾上書蔣介石請求辭職,蔣介石不但沒有批準他的辭職,反而委以重任。1946年12月25日,在隆隆的內戰炮聲中,國民黨單方面召開的國民大會,通過了民國史上的最后一部憲法,即1946年《中華民國憲法》,王寵惠是此部憲法的主稿人之一,同時又是主要說明人,他撰文吹噓“中華民國憲法是一部具有特性而最新式的民主憲法”。1948年3月,蔣介石借“行憲國大”,戴上了總統的桂冠。為了使蔣介石獲得憲法以外更大的權力,王寵惠借用一些國家戰時憲政體制理論,提出不修改憲法而依憲法程序制定《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的建議,使蔣介石以緊急處分權的形式“依法”獲得了類似于獨裁制下的各項權力。王寵惠的政治參與空間在正義性訴求喪失的前提下達到了極致,而他的政治理念的實用性和工具性也達到了頂點,這也是他一直為學界所詬病之處。1949年大陸解放前夕,王寵惠以養病為名赴香港,后轉赴臺灣,1958年病逝。
學貫中西的法界泰斗羅文干
羅文干,字鈞任,1888年出生于廣東番禺,早年赴英國牛津大學學習法律,1909年畢業獲法學碩士學位,同年歸國。羅文干參加了晚清學部主持的考試,被評為留學生最優,賜法政科進士。辛亥革命后,任中華民國廣東都督府司法司司長。1913年出任北京政府總檢察廳廳長。1915年,袁世凱授意楊度等人成立了鼓吹帝制的籌安會,引起了社會各界的普遍不安和憤慨,8月18日和19日,先后有李誨,周震勛呈大理院總檢察廳,請求將楊度等“按律懲辦,宣布死罪”。總檢察長羅文干接到呈文后,對司法總長章宗祥說:“籌安會研究國體、超出法律范圍,法官不能不干涉。”章說:“此責任卻負不起,待與內務總長商酌辦法。”羅文干見籌安會有袁世凱做后臺,無法檢舉,乃以母病請假離京,到廣東后即提出辭職。袁世凱死后,羅文干于1918年任修訂法律館副總裁,次年,出國到歐洲考察司法,回國后,任北京大學教授。1921年,任中國出席華盛頓會議代表團顧問,是年末,出任梁士詒內閣的司法次長,1922年,任大理院院長、代理司法總長。
羅文干任修訂法律館副總裁時,總裁王寵惠就對其才干十分賞識,王寵惠組閣“好人政府”時,任命羅文干為財政總長。1922年11月14日,羅文干與華義銀行代理人羅森達、格索利簽訂了奧國借款展期合同。眾議院議長吳景濂指責他在簽訂《奧國借款展期合同》上受賄,由總統黎元洪下令將他拘捕。素為人所敬重的財政總長居然被秘密逮捕,消息傳出,朝野震驚。次日王寵惠召開緊急國務會議。他指出“以現任之財長,僅以嫌疑二字,未經閣議討論,擅行逮捕,自有未當”,會議最后決定,內閣通電聲明“吳景濂坐迫總統,立召軍警長官逮捕(羅文干)。……此案是非虛實,自有法律解決”。同時通過決議,要求將案件交由法庭處理。羅文干雖身陷囹圄,但仍泰然處之,請求法庭審理此案,并表示“非俟水落石出,決不離開法庭”。胡適、蔡元培等學界名人,皆對羅文干的人格清譽予以宣傳和支持。1923年1月11日,北京檢查廳宣告證據不足,對羅文干免予起訴,無罪釋放。以“羅文干案”為導火索,“好人政府”不久即宣告破產。
1924年,羅文干出任俄國退還庚子賠款委員會中方委員。1927年,出任顧維鈞內閣的司法總長。1928年被聘為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顧問,次年,任調查中東路事件專員。1931年任北平政務委員會委員、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長。“九·一八”事變爆發后,羅文干在宋子文、顧維鈞等人的大力推薦下,于1932年1月出任外交部長。就在羅文干出任外交部長的當天,爆發了日軍侵略上海的“一·二八”事變。羅文干主張堅決抵抗日本的侵略,而他的主張忤逆了蔣介石有限度的抵抗、以抵抗求和的政策。在2月13日至20日之間,就在蔣介石決定對日作戰“適可而止”的會議上,羅文干與蔣介石進行了一次大爭吵,他氣憤地說:國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局勢到了這樣嚴重,你們都不出兵去打,叫我辦什么外交?在解決“一·二八”事變的過程中,羅文干主張依靠歐美,東北問題連同上海問題一塊解決,表達了他以日軍進攻上海為契機,要求蔣介石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的良好愿望,但其主張沒有被蔣介石所接受。
日本的侵略給中華民族造成了深重的民族危機,社會各界以各種方式表達了共赴國難的愿望。1932年胡愈之主編《東方雜志》,曾經發起1933年新年征文《新年的夢想》,征稿信附了兩個題目:一個是“先生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怎樣?”一個是“先生個人的生活中有什么夢想?”新年號刊出的《新年的夢想》的作者共計142人,包括了柳亞子、徐悲鴻、鄭振鐸、巴金、郁達夫、老舍、葉圣陶、陳翰笙、穆藕初、鄒韜奮、張君勱、周谷城、陶孟和、俞平伯、何思敬、章乃器、茅盾、顧頡剛、周作人、楊杏佛、馬相伯、林語堂等各界名人。時任外交部長的羅文干也提出了他的夢想,他說:我的夢想是“政府能統一全國,免人說我無組織。內爭的勇敢毅力,轉用來對外。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錢。婦女管理家務,崇尚勤儉,不學摩登。青年勤儉刻苦,不穿洋服,振興國貨。土匪絕跡,外患消除,四民安居樂業,世界共享太平”。羅文干的這番陳詞表達了他主張結束國內政治紛爭,同仇敵愾抵抗日本侵略,構建四民各安其業的太平社會的美好愿望。
然而,羅文干主張積極抵抗日本侵略的善良愿望,逐步被日軍的步步緊逼和蔣介石的妥協退讓所擊碎。1933年2月23日,日本駐上海領事上村奉令照會羅文干,赤裸裸地提出了侵略熱河的無理要求。對此,羅文干在親自擬定的聲明和回照中除了進行針鋒相對的駁斥外,表示:中國軍隊要堅決抵抗,“其因此發生之事態,應由日本政府負其責任”。此后在各種場合,羅文干都強調無論日軍攻至何處,必抵抗不屈。羅文干還堅決反對簽訂《塘沽協定》,蔣介石、汪精衛等人完全撇開他,甚至作為外交部長的羅文干,在協定出籠前尚“一無所知”。羅文干的外交部長也當到了頭,他先是被蔣介石派到新疆調解馬仲英與盛世才之爭,12月2日,國民政府明令準許羅文干“辭職”。此后,羅文干在政治上逐步被邊緣化。1935年11月,西南政務委員會派羅文干任廣東治河委員會委員兼黃埔埠籌備處主任。1938年任國防會議參議、第一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同年,任西南聯合大學教授,講授《羅馬法》和《中國法制史》。1941年10月因病在廣東樂昌去世。
變節降日的醫學名士湯爾和
湯爾和(1878-1940),本姓沙,名鼐,字調鼎,晚號六松老人,浙江杭州人,組織學、解剖學家,醫學教育家。湯爾和早年曾在杭州府中學堂就讀師范,與馬敘倫有同窗之誼。1902年赴日留學,先后入東京成城學校、金澤醫科專門學校,其間參與組織拒俄義勇隊,被推為拒俄義勇隊臨時隊長,加入了同盟會。繼而負笈德國,獲得柏林大學醫學博士學位。1910年6月學成回國,任浙江咨議局議員,支持股東保護滬杭甬路權。1911年武昌首義后,參與組織浙江民團總局。12月14日,各省代表會議在南京召開全體大會,湯爾和作為浙江省的代表出席會議并被選為議長,廣東省代表王寵惠當選為副議長。12月29日,各省代表會議舉行了臨時大總統的選舉,孫中山先生以高票當選為中華民國首任臨時大總統;大會同時通過,推舉湯爾和、王寵惠赴上海,恭迎已經于25日回國的孫中山先生至南京就職。1912年元旦,眾望所歸的孫中山先生在南京就職,發布了《臨時大總統宣言書》、《告全國同胞書》等文件,正式宣告中華民國的誕生。
1912年,湯爾和受政府委托,在北京建立起中國第一所國立醫學校——北京醫學專門學校(現北京大學醫學院的前身),并出任校長。1912年10月至1915年12月、1916年8月至1922年4月,湯爾和曾兩次出任北京醫學專門學校校長,任職期間,他十分重視醫學基礎理論研究,每年派出優秀畢業生赴德國留學,學習醫學基礎學科的知識,壯大了師資隊伍,培養了大批知名專家,也為該校重視基礎醫學教學和研究的傳統奠定了基礎。1912年11月24日,湯爾和向教育部呈文請求公布由他起草的《解剖條例》,經一年多的反復請求,中華民國政府終于1913年11月以內務部51號令的形式公布了《解剖條例》,從此中國有了第一部解剖法令。這是我國醫學發展史上的一件大事,學者無不歡呼雀躍,西醫前輩伍連德稱“殊為我國醫界前途喜也”。1915年9月,湯爾和發起成立了中華民國醫藥學會,擔任會長,此后每年開會一次,并出版會報,發表重要的研究成果,有力地促進了醫學研究。1916年,受教育部的委托,湯爾和聯合中華民國醫藥學會、博醫會、江蘇教育會共同審定醫學名詞,為統一中國醫學名詞做出了貢獻。
1920年湯爾和奉派赴歐洲考察醫學,1922年初回北京后,辭去了校長職務,潛心于醫學研究。“好人政府”組閣時,羅文干代表王寵惠訪胡適,請他出任教育總長,胡表示“決不干”。事后與蔡元培商量,由湯爾和出任。
1931年“九·一八”事變前后,湯爾和有心緩和日本當局與張學良之間的矛盾,曾代表張學良向日方朝野疏通,但是野心勃勃的日本帝國主義者不肯放棄其侵略政策,湯爾和雖竭力游說,日本仍然出兵吞并了東北三省。1933年,日本侵略軍又一舉侵占了熱河,并進而侵入華北,湯爾和看不到民族正氣與群眾的力量,他被日本帝國主義的氣勢洶洶嚇倒了。當時他寫過三首詩給他的朋友,充分反映了他的恐懼心理和亡國思想。其一云:“國到將亡百事哀,慣從沙上筑樓臺。誰令朽木支危屋,早識庸醫種禍胎。只恐人心今已去,料應天意久難回。老瞞命斷黥彭醢,降格猶無亂世才。”正因為這樣,湯爾和在擔任行政院駐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與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期間,竭力鼓吹對日妥協投降,成為著名的親日派。
1937年盧溝橋事變時,湯爾和正在日本,聞訊急忙趕回北平。同年12月,日本華北方面侵略軍在北平扶植成立了一個傀儡政權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湯爾和出任議政委員會委員長兼教育總長,與行政委員會委員長王克敏、司法委員會委員長董康同為該偽政府的三巨頭。湯爾和出任偽職后曾派人拉攏因日軍侵略而避居上海的馬敘倫,據馬敘倫回憶:一天,忽然有一不速之客登門求見,并自我介紹說:“我是從北平專程來滬拜訪您老的,有湯總長的親筆信在這里。”馬敘倫拆閱來信后,沉默不語。那人接著說:“總長請您擔任北大校長,希望您老即日命駕。”馬敘倫堅定地說:“我是為了堅持抗日而被迫離開北大的。現在敵人全面進攻,困難嚴重,我豈能回到敵人刺刀下去混飯吃?請您回去上復湯總長,我是絕對不去的。但愿湯總長珍惜前程,保持晚節,我不寫回信了。”來人悻悻而去。此時的上海,通貨膨脹,貨幣極度貶值,馬敘倫僅以鬻字和撰寫文章的微薄收入維持生活,十分貧困,但他仍然拒絕出任偽職,顯示出其高尚的節操。
湯爾和出任偽職后,忙前忙后,顯得十分活躍,偽臨時政府的成立宣言就是由他宣讀的。他在這份荒謬絕倫的宣言中著重談了三個方面的問題:首先,表示了對國民黨的極端蔑視,他強調說:國民黨竊據政柄,欺罔民眾、稅斂苛毒、倒行逆施,以致“災害臻臻”,所以就“喪其國都”,一敗涂地。其次,表達了堅決反共的態度,他指責國民黨以中國人民的名義與共產黨達成協議,其結果是“拾共產黨唾余為黨權高于一切之邪說”,排斥了所有其他人的意見。第三、大談“中日同種”的親善論調,至于說到同日本的戰爭,他辯解說是國民黨對日本采取敵對態度所致,戰爭之真正可悲乃在于“同種相噬”。湯爾和宣讀的這份宣言,徹底地暴露了他降日叛國的丑惡嘴臉,也將他永遠釘在了民族的恥辱柱上。1940年3月,汪精衛的偽中央政府在南京成立,北平偽“臨時政府”改稱華北政務委員會,湯爾和任常委兼教育總署督辦。當時他已患肺癌臥床不起,署務由偽教育總署署長方宗鰲代理。同年11月8日,湯爾和病死。
政局演變和社會環境對“好人內閣”的影響
“好人內閣”倒臺后,“好政府主義”的始作俑者胡適對三位“好人”的才干產生了懷疑,認為“這班閣員是抬不起來的”。胡適此番評價,不免有失偏頗。若僅以才干而言,三人皆是民國時期學界的翹楚。王寵惠是一名在世界范圍內具有廣泛影響的法學家,他曾經兩次出任國際聯盟常設國際法院法官,1948年被聯合國國際法院評選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50位法學家之一,享有“民國第一法學家”的美譽。羅文干在民國時期的法學界也是地位顯赫,國民黨中央評價羅文干時,稱他“滿腹經綸”,“學貫中西”,“為我國法界泰斗”。湯爾和雖然因降日變節而為世人所不齒,但他對中國近代醫學學科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也是影響深遠。“好人政府”的短命不是因為三位“好人”能力暗弱,問題出在當時軍閥掌控政治運行的社會環境,軍權政治以爭奪政治資源為目標,“民主憲政”僅是作為掩飾其刺刀上的花環而已,當觸及到他們的切身政治利益之時,就會毫不手軟地予以彈壓,“好人”們的政治主張和實踐也就難逃被扼殺的厄運。
王寵惠可謂是民國政壇的一顆常青樹,在民國歷屆政府中他皆能身處要津。據桂崇基記述:一次梁大鵬問王寵惠做官有何要訣。王答:“必須無個人意見,無個人政策。”王寵惠的這番表白,道出了他處理個人與政治關系的人生信條。羅文干的性情則是“任事公正無私,臨難不屈不撓”,這也是他在晚年逐步被政治邊緣化的原因所在。湯爾和雖然與王寵惠和羅文干在學術上的才具和影響不分伯仲,但卻走上了由親日恐日而至叛國降日的不歸路。湯爾和的金蘭密友、愛國志士馬敘倫曾寫了《湯爾和晚節不終》一文,他寫到:“爾和既歷仕途,樂此不倦。又交王克敏,浸喪其操。克敏少習膏梁,服食奢侈,又好聚骨董,爾和染焉。”“九一八以后,爾和家時有日人影佐、梅津、本莊者流之蹤跡,而爾和卒沾偽職以迄于死。”馬敘倫的分析稱得上入木三分,概言之:湯爾和因赴日留學而深受日本文化影響,而他官癮又很大,生活起居十分奢華,再加之與王克敏等媚日投降派交好,在日本人的誘導下而走上了降日的道路。
三位“好人”不同的人生經歷和最終歸宿,雖然與他們不同的人生取向、性格特點等個人因素密不可分,更與民國時期的政局演變和社會環境息息相關。民國時期是一段既有的社會理念倒塌而新的價值體系尚待建構的動蕩時期,社會各界的有識之士皆以挽救中國亙古未有之危局為職志,民初知識界與政權的親密接觸就是此種挽救危局意識的產物。經過民初的碰壁之后,中國的思想界發生了分野:一類人看穿了政治把戲,關起門來專心于學術研究;一類人是對政治頗有熱情,卻不參與政府,而是在體制外以民間議論政事的方式參與政治;一類人在對國民黨的獨裁統治絕望后,轉而對尚未執政的中國共產黨抱有希望;一類人力圖站在體制外對政治進行抨擊,但又不時的為政治所誘,廁身體制之內,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徘徊;一類人則既不能安心學術,又不甘心徘徊在體制之外,于是全身心地投身到政治權力架構之中。三位“好人”都屬于最后一類人物,拋卻他們的學術成就不論,他們的思想與行跡十分值得我們研究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