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天使

恐懼死亡

2000年5月，我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由于癌細胞正迅速擴散，醫生建議盡快進行手術。醫生說她必須進行乳房切除手術。那天夜里，我聽見丈夫加里在電話里對別人這么說，他的話像一把利劍狠狠地扎在我心里，我倚在門邊，眼淚順著鼻翼偷偷地滑落，我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幾個星期后，我剛從手術的痛苦中恢復過來，醫生就帶給我更糟的消息——癌細胞擴散到了淋巴腺，化療是惟一的治療方式。生命對我來說，成了一件奢侈品，對死亡的恐懼與日俱增，我不知道該如何讓我的生命得到延續。

治療過程遙遙無期而令人心煩意亂，緊接著就是治療引起的種種副作用——惡心、嘔吐、食欲不振，我在漸漸地消瘦。兩個月的化療幾乎把我徹底擊垮了。除了工作，加上還得照顧我和這個家。他是個好丈夫，怕我感到孤單，他經常放下手邊的工作陪我。然而疾病真正帶給我的不是孤單，而是對生活信心的流失，為此我時常為自己感到難過。

湖畔偶遇

一天清早，我從淺睡中醒來。窗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微風輕拂，小鳥在輕快地唱著歌，大自然的魅力讓我無法抵擋。于是，我走出了一個多月未曾離開的房間，來到了附近的一個自然形成的湖泊——

剛到湖邊，突然我聽到從草叢中傳來了微弱的貓叫聲?！斑鳌鳌蹦俏⑷醯穆曇舨粩嗟貍魅胛业亩?。如果是3個月前，我想我會毫不猶豫撿起那個小可憐的，可現在，我只想裝作什么都不曾聽到。在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鳥叫聲，幾只藍松鴉正向那片草叢疾飛過去，“那小家伙有危險！”我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用樹枝趕走了正要啄食小貓的松鴉，救出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家伙——那是一只不過3周大小的小花貓，它有著淡橘色的斑紋，那光滑的絨毛在晨曦中顯得格外美麗。當我走到它跟前，它弱小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一雙藍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卻又透著恐懼。我忍不住把它抱在懷里輕輕撫摸著，也許是感到溫暖，抑或是感到安全，它很快平靜下來，不再發抖。望著平靜的湖面，我的心情卻此起彼伏，置它于不顧或者收留它都是我無法做到的。因為和一個自己都無法照顧自己的病人在一起，它不會幸福。我希望有哪位好心的路人愿意帶它回家。

那個上午，我和它從在湖邊一起等待。當每一個路過的人摸摸它的小腦袋卻又搖搖頭離開時，小家伙越發顯得可憐了，“你是個沒人要的小東西！”我點點它濕濕的鼻子，它伸出它的小舌頭一邊慢慢地舔著我的手一邊輕輕地嗚咽，也許它餓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帶它回家，心想過兩天再為它找一個合適的主人吧。

親密小友

治療繼續進行著，我越發感到疲憊不堪。每當我坐在靠椅上休息時，小貓就會蜷縮在我的腿上，小腦袋緊緊地靠著我，輕輕地舔著我的手指，就好像在安慰我。它很聰明，也很愛干凈，很快就知道自己應該在哪里吃食、方便。漸漸地我開始喜歡上它了，可是我仍然決定為它尋找一個真正屬于它的家。那天晚上，加里要外出辦事，我把小貓放在一個紙盒子里遞給丈夫:“為它找一個更好的家吧！”小家伙好像知道要發生什么似的，小爪子趴在盒子邊緣依依不舍地看著我，眼睛里充滿焦慮，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直到加里走出大門。

房間里異常安靜，我開始坐立不安，心里像少了什么東西似的空蕩蕩的。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我終于按捺不住撥通了加里的電話，“你已經把它送人了嗎？”我急切地問他?！拔艺郎蕚浒阉唤o別人，親愛的！”我舒了一口氣：“帶它回來吧，我需要它！”當小貓再次回到我身邊，我們就像是久別重逢一般親熱，我抱著它，撫摸著它，它開心地依偎著我，舔著我的手指，我決定從此收留它。

接下來的日子，小家伙成了我形影不離的伙伴，它最喜歡依偎著我，時不時地蹭蹭我的下巴，它的存在讓我幾乎忘了疾病所帶來的煩惱與痛苦。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達摩”，這個名字來源于印度佛教，意思是“實現生命的價值”?！拔蚁氚盐业纳∑陂g所積累的一切經驗記錄下來，以便將來可以幫助其他同樣需要幫助的人?！蔽覍永镎f：“這或許就是我生命的意義?！薄斑_摩”這個名字可以時常提醒我不要放棄自己的信念，努力實現生命的價值。

每次從醫院檢查回來，我總喜歡抱著達摩一刻也不愿放手，它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因為有了達摩的陪伴，我也不再過分地依賴加里，我不再感到孤單。

達摩漸漸長大了，它比以前更加活潑可愛?？墒俏蚁?，如果再不為它開辟一塊屬于它自己的樂園，我的家具可能很快就會失去原來的面貌，這樣也能讓它與鄰居家的小動物一塊玩耍，可以結交其它的小伙伴了。

達摩愛上了捕蝴蝶。春天，我特意在院子里種了些紫色的波特草，漂亮的花草引來了各種美麗的蝴蝶，這個后院成了它的私人樂場，它無拘無束地在花草叢中歡快地跳舞。雖然從來一無所獲，但它仍樂此不疲。無數個溫暖的下午，我會坐在搖椅上，看著它在陽光下的草叢里快樂地奔跑著?；ǘ?、蝴蝶與我的小達摩交織形成了一幅美麗畫面，這畫面深深地感染我——生命原本應該是鮮活的，充實的，即使生活中有著種種不堪，也改變不了生命的本色。就在那年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在安排好了我的最后一次康復治療后，打電話給公司告訴他們我決定回來繼續工作。

天使隕落

就在我對生命再次燃起希望的時候，一輛疾馳的消防車讓達摩永遠地離開了我。我的生命之火在那一刻仿佛一下熄滅。我感到徹底地絕望，上帝帶走了它，就像帶走了我的靈魂，在我面臨崩潰，無法振作。我傷痛欲絕，默默地坐在靠椅上，靜靜地回憶達摩曾圍在我身旁陪我度過的美好時光。時間若能倒轉該多好啊，如果可以，我寧愿忍受面目全非的家具，也不會讓它記開我的房間。但這又能怎樣呢？事已至此，我無力挽回。

加里柔聲問我：“看看它嗎？”盡管在此之前我從不敢看死去的小動物，但我還是點了點頭。達摩被加里用毛巾包裹著，它的眼睛安詳地閉著，那弱小的身體曾經無數次依偎著我，如今早已冷卻了。我捧著它，無聲地哭泣。我們最終決定將達摩埋葬在后院的波特花地里。

我最后一次擁著達摩，默默地為它祈禱，輕輕地告訴它我會愛它想它，一直到永遠。達摩陪著我的時間不長，但它卻帶給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希望、熱情與愛。它無時無刻不在提示著我對待生命的態度。

“知道嗎？”加里說：“我相信達摩一定是上帝派來幫助你渡過難關的天使，現在它已經陪伴你走過了最困難的時刻，因此它可以放心地離開去，幫助其它同樣需要幫助的生命了，你認為呢？”他抬頭凝視著我。

“你真的這樣想嗎？”我的眼中含著淚花，但加里的話卻讓我平靜了許多。

加里握住我不斷顫抖的手，他的手如此溫暖，“還記得嗎，你曾經從松鴉嘴下救出了它，它也從絕望中解救了你。它是在你對生命喪失信心的時候出現的，它不能安慰你，不能勸導你，但卻成功地讓你對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它現在離開你，因為你又可以像過去那樣甚至更加自信地生活著。這一切難道是偶然嗎？”

看著達摩靜靜地躺在我的懷中，我一下對生與死有了新的理解。達摩的離開讓我頓悟，我不再畏懼，上帝原來是想讓它告訴我，只要有愛，只要平靜地對待一切，那么死亡不足為懼。

我們埋葬了達摩，在它小小的墓碑上，我刻下了：達摩——我生命中的天使。

韓明偉薦自《家庭主婦報》2005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