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意]卡爾維諾
■譯/張兆奎
太陽慢慢落山,余暉中留下了一片灰色,游客都散了,海邊只剩下他們兩個。
阿梅代奧一手摟著她的肩,看書,吻她的脖頸和耳朵。她是樂意的,從她的眼神里,他看出來了。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他不時地吻她的嘴,然后繼續看書。簡直太愜意了,他真想就這樣再看它一百頁,就這個姿勢。可是她覺得很別扭,想改變一下。她開始發愣,變得僵硬,甚至在他想吻她的時候幾乎要推開他。“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她說,“我穿衣服。”
阿梅代奧有點發蒙,但他沒有花時間去想該同意還是反對,他的心思全在這本書上,眼下正是一個高潮。所以當她說“我穿衣服”這句話時,他就跟沒聽見一樣,而且腦子里想的是“當她穿衣服的時候,我正好可以不受干擾地看上它幾頁了。”
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經意,慍怒道:“你把毛巾舉得高一點拿著”,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話的時候用你,而她平時都是用您的,“別讓人家看見我。”這本來是多余的,因為現在礁石上一個旁人都沒有了,但是阿梅代奧欣然從命,因為在舉毛巾的時候他可以坐著,依舊可以把書放在膝蓋上,看書。
被毛巾擋著的另一側,她已經解開了胸罩,毫不擔心他是否會看她。阿梅代奧不知道,此時他正盤算著,是該假裝看書似的看她好,還是假裝看她似的看書好。兩件事他都想做。可是看她吧,顯得太冒失;繼續看書吧,又顯得太冷漠。
這個女人與眾不同,別的女人洗過海水澡后,在露天換衣服時總是先把連衣裙穿上,然后再從裙子下面把游泳衣脫掉。她卻不。她正裸露著胸脯站在那里,還把三角褲也脫了下來。這時候,她第一次把臉轉向他。那是一張悲傷的臉,嘴上還有一條因為生氣而產生出來的皺紋。她注視著他,嘆息地搖搖頭。
“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事,倒不如馬上就此了結。”阿梅代奧心里想。書捏在手里,一個手指夾在書中,他跳了起來。但是,他從她的眼神分明看到責備、同情和悲傷這么多的意思。她仿佛在對他說:“傻瓜,你愿意這樣就這樣吧,總之你什么都不懂,和別人一樣……”其實這些他根本沒看到,因為他就沒看她,他根本沒有時間看她。他只是隱隱約約地被她感染,內心被她揪住了,使他如醉如癡。他一把抱起她,并與她一起倒向了氣墊,而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扭頭去看那本書,沒時間想萬一它掉進海里怎么辦。
實際上,書掉在氣墊旁邊,翻開著,好像是翻過了幾頁。而阿梅代奧,盡管仍然在神魂顛倒地擁抱,居然還能抽出一只手來,將書簽夾到剛剛看過的那個頁碼中間,心急火燎地想著,一會兒想繼續往下看的時候,還得翻來覆去地從頭找,那可就太討厭了。愛情可是兩廂情愿的,可不是想來就來的,也許還要延續較長一段時間,哪那么容易想有就有?
天暗了。礁石下面伸展著一個小海灣,現在她下去了,站在齊腰的水中。“你也來呀,我們再游最后一次……”阿梅代奧咬著嘴唇,心里還盤算著:“到結束還有多少頁沒有看。”
(貝貝摘自《世界經典愛情小說:意大利》,世界知識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