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是福，懺悔媽媽對沉淪女兒的深情救贖

2005年3月5日。湖南洪江市中心醫院婦產科。

“12床，田嬌陽！”產房門開了，護士推出產車。老公和媽媽激動地跑上前。產車上的田嬌陽微閉著眼，一臉倦怠。她的枕邊是一個柔軟的襁褓。“媽，我有孩子，有孩子了……”嬌陽抓住媽媽的手，哽咽道。“是，你有孩子了，你也是媽媽了。”媽媽的眼淚也洶涌而出。

一個女孩子，長大結婚，做妻子，做母親，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可對于田嬌陽來說，這一切卻是多么來之不易。能讓女兒有一個平常女人的幸福，則是一個深深懺悔的母親最大的心愿。

沉淪苦海的孩子，是媽害了你

劉玲是湖南洪江人，和同在一個工廠的工人田國結婚后，他們相繼生了三個孩子，嬌陽是他們最小的女兒，她聰明可愛，很討人喜歡。

1993年5月，一個偶然的機會，44歲的劉玲認識了一個小她5歲的搞藝術的男人。那個男人對劉玲展開了猛烈的愛情攻勢，已入不惑之年的劉玲煥發出了比年輕時更狂熱的激情和活力，兩人愛得死去活來。

劉玲堅持要離婚，她不要一分錢財產，也不要任何一個孩子的拖累。 離婚第二天，她就拎著包跟隨情人遠走他鄉了。當時嬌陽的哥哥和姐姐已經成人、自立，嬌陽只有13歲，只好暫時跟著爸爸。很快，爸爸也找了情人，他們嫌嬌陽礙事，不讓她跟著他們。正讀初二的嬌陽不得不輟學，虛報年齡進了洪江紡織廠，做了一名一天工作15小時的紡線妹。1996年5月，一場大雨讓洪江城一夜之間成為汪洋，嬌陽失業了，只好流落他鄉……

劉玲和“藝術家”結婚后才發現，喜新厭舊、追求浪漫是“藝術家”的天性，他在得到苦苦追求的女人之后，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他的放浪形骸讓劉玲憤怒、痛苦，她再次選擇了分手。

2000年8月，心傷累累的劉玲回到洪江。前夫、大兒子、大女兒都還在家鄉，對她很冷漠。問到嬌陽的情況，他們都搖頭：“自洪江發大水后就失蹤了。”劉玲大驚：“那她還活著嗎？”“可能活著吧！有人在桂林見過她，具體干什么不知道。”

曾經幸福的家庭已是七零八落，劉玲的心泉枯竭了。她在一家木器制品廠謀了一份打磨的工作，每天為了生計而辛苦忙碌。

2001年6月的一天上午，劉玲正在車間打磨飯勺，保安進來告訴她：“有人找你，在大門口。”“誰會找我？”劉玲滿腹狐疑地走出去。

“媽……”劉玲剛走到門口，一個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子就撲過來！“嬌陽！嬌陽！怎么會是你啊……”劉玲一眼認出了8年未見的女兒，她緊緊抱住女兒，眼淚噴涌而出。

母女倆足足抱了十來分鐘，不說話，只是流淚，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對方。

那天，劉玲破例請了一天假，回到出租屋，從床底下摸出僅有的200多塊錢，拉著女兒的手，到菜場上轉。“滿妹（湖南人對女孩子的昵稱），你喜歡吃什么盡管說，媽有錢。”劉玲從未有過的高興。“我什么也不想吃，我難受。”嬌陽說著，甩開媽媽的手，疾步跑回出租屋。

一進門，嬌陽就躺到地上，蜷作一團，抱住媽媽的大腿，叫道：“媽呀，我好難受！我要嗑藥！” 嗑藥？！劉玲聽人說過，就是吸白粉。天啊，女兒在吸毒？！劉玲呆呆地站著，任女兒拼命撕咬她，殷紅的血從女兒的嘴角流出來……

一個多小時后，嬌陽終于慢慢恢復平靜。她渾身是汗，躺倒在床，有氣無力地說：“媽，我要睡覺。您快去醫院上點藥吧！”劉玲這才回過神來，她一下撲到女兒身上，號啕大哭：“都是媽造的孽，媽害了你呀……”

原來，嬌陽離開洪江后，跟隨幾個同鄉姐妹來到廣西桂林。為了謀生，無一技之長的她糊里糊涂地進了一家從事色情服務的按摩院，做了“三陪”小姐。在那里，她跟著同行和“客戶”學會了吸毒……不久前，她聽一個老鄉說在洪江看到了她母親，便特意回來看她。

嬌陽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見女兒醒來，劉玲高興地說：“你先喝點水，媽去買菜給你做好吃的，補補身體。”

半個小時后，劉玲回來了，發現屋里已沒有人。桌上有一張字條：“媽，我回桂林了，那里才是我的天堂。你的首飾我拿去了，換點藥吃，以后會還你的。”劉玲看見床底下的一個木箱已被打開，她珍藏了幾十年的項鏈、手鏈不見了。“天哪！”劉玲一下子癱軟在地。她不是心疼她的首飾，她是痛心女兒的墮落。

母親泣血救助：指引女兒幸福的方向

女兒走后，劉玲躺在床上，三天沒怎么合眼。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悔啊，悔自己當時只顧追求所謂的愛情，毀了女兒的前程。吸毒、“三陪”，這些可恥的字眼，怎么會和自己聰明漂亮的女兒聯系在一起呢？她本應該去讀書啊，然后工作，然后戀愛、結婚、生孩子。她應該是一個幸福、快樂的女人啊。可是，走上了這條灰色的路，10年后、20年后，當青春不再、容顏衰老，她會是什么樣子呢？劉玲似乎看到女兒面容憔悴甚至客死他鄉的凄慘情景。她的心如針扎一般痛，她要用行動向女兒贖罪，她要救女兒。

劉玲想起了嬌陽提起過的那個老鄉。通過那個老鄉的家屬，劉玲終于打聽到了嬌陽住的地方。一個星期后，劉玲來到了桂林。

當劉玲突然出現在嬌陽面前時，正在吞云吐霧的嬌陽嚇了一跳，她慌張地說：“媽，賣首飾的錢我會還您的。”劉玲的心一陣疼痛，她輕聲說：“媽不是找你還錢，媽是來贖罪的。媽對不起你，媽希望你能戒掉毒癮，重新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女人。”“說這些干嗎？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嬌陽冷冷地說。

“嘀嘀嘀”，手機響了，嬌陽看了看號碼，語調馬上變得又輕又柔：“哎，牛哥呀，我好想你。好，我馬上過來，等我呀！”掛了電話，嬌陽從包里掏出200塊錢放到劉玲手中說：“這是路費，您快回去。我要上班了。”說完她到化妝鏡前噴了幾滴香水，蹬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

劉玲的心頓時碎成一片片。她把錢放到嬌陽的床上，提著簡單的行李出門了。

她不能回去。她一定要拯救女兒。她現在要做的是盡快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而且最好還能攢點錢，幫女兒戒毒。

劉玲年紀大了，又無一技之長。于是，她買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住在橋洞下，白天擦皮鞋，晚上拾垃圾，一天下來，也能掙個二三十元。

2002年3月15日傍晚，劉玲給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擦完皮鞋，向他要一元錢。那男人一腳將她踹倒在地，可憐的劉玲躺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來。一個好心的過路將她扶起來，問她住哪兒，要送她回去，劉玲不好意思說自己住在橋洞下，情急之中就說了女兒嬌陽的地址。

嬌陽看到母親時，大吃一驚：“媽，您沒回去啊？您臉上怎么啦？”劉玲一眼瞥見墻角堆著的幾個注射毒品的注射器，不禁失聲痛哭。

“您這是何苦？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吃得好，睡得好，穿得靚，幸福得不得了。”嬌陽有些怨怪母親。“你真以為你幸福？”劉玲問。“就這樣唄，什么也不想，無憂無慮的。”“這不叫幸福，你沒有幸福！嬌陽，媽對不起你。”“又說這干什么？”提起往事，嬌陽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以為你跟那個人跑就叫幸福？你以為你甩掉包袱，一個孩子都不要就叫幸福？你的幸福是以毀掉我們的幸福為代價的。我看不起你！”劉玲低下頭，她的心在滴血。

空氣凝固了近五分鐘，劉玲終于緩緩開口：“是的，媽媽曾經迷了路，但不管怎樣，媽媽曾經有過一個平常女人的幸福，有人愛過，也愛過人。可是你呢，你已經成人了，你真心真意地愛過誰？又有哪個男人是真心實意地在愛你？”嬌陽不吱聲。劉玲繼續說：“一個女人，不求驚天動地，不求吃山珍海味、穿錦衣羅緞，做妻子，做母親，才是最幸福、最充實的。對于夫妻恩愛，對于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你難道從來沒有渴望嗎？”嬌陽低下了頭。“媽向你贖罪，只想你做一個平常的女人。咱娘兒倆共同想辦法，一定能成功……”嬌陽仍然不吱聲，一滴晶瑩的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

“我要去撿垃圾了。我住在城東頭的橋洞下。”劉玲拎著她的擦鞋工具箱走出門。

兩天后的大清早，劉玲正要出“門”，嬌陽紅腫著眼睛跑來找她，撲到她懷里大哭：“媽，您說，我真的還能去結婚，生孩子？”“會的。你這么漂亮、善良，一定會有人愛你，也一定會有個可愛的寶寶。”“可是，我的身子已經被那些男人弄臟了，我墮過好幾次胎，所有的人都會嫌棄我的。”劉玲輕輕拍著女兒：“不會的，只要你戒了毒，用雙手去自立，你依然是一個好女孩。”“媽，我也想做個好女人，可是我怕……”“相信媽的話，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行的！” 嬌陽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媽媽的心顫動了一下：多少年她沒有看到女兒清純的笑了？那還是在嬌陽很小很小的時候，家里沒有戰爭，一派安寧祥和，她的女兒是快樂的小天使。

孩子，媽媽還給你平常女人的幸福

2002年6月17日，劉玲帶著女兒回到湖南洪江。

嬌陽以前有過幾次戒毒的經歷，但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因此，對于再次戒毒，她并沒有信心。劉玲告訴她：“孩子，你一定要有毅力！這一關挺過來了，你的一生就會改變。”劉玲知道，促使女兒下決心戒毒的是她對愛情、親情的渴望，于是她到街上搜集了很多表現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廣告畫和圖片，貼得滿屋子都是。劉玲告訴女兒：“你也一定能像那些幸福的女人一樣，有疼你的丈夫，有可愛的孩子。”嬌陽經常久久地佇立在那些廣告畫前，一臉神往。

嬌陽堅定了戒毒的決心，可是當毒癮發作，渾身痛癢的時候，她會在屋里大喊大叫：“給我弄點東西來吸！我要死了。”劉玲將她按到床上，一邊輕輕地按摩，一邊用溫柔的聲音說：“你堅持一會兒就好了。媽媽昨天夢見你結婚了，穿著紅色的婚紗，紗裙拖著好長好長，你手里捧著一大束花，媽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字，反正漂亮極了。新郎挽著你的胳膊，他是個好帥氣的小伙子，他還給你戴戒指了……”嬌陽在媽媽溫柔的撫摸和絮語中慢慢安靜下來，閉上了眼睛……

4個多月后，嬌陽的毒癮基本戒掉了。2002年10月，洪江的一家大型超市招營業員，嬌陽順利應聘上了。 “媽，我找到工作了。我要掙錢來養您。” 嬌陽抱著媽媽歡呼。

2002年12月，一個偶然的機會，嬌陽認識了洪江一家私營企業老板王華。王華對嬌陽一見鐘情，頻繁找理由接近她。嬌陽對這個善解人意的大哥也頗有好感。可是有一天，當王華將一束鮮紅的玫瑰送到她手中，嬌陽恐慌了，她拋下玫瑰飛也似的逃掉了。

那天晚上，嬌陽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劉玲握住女兒纖細的手，問：“你喜歡他嗎？”嬌陽將目光偏向別處，不言語。“如果喜歡他，就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他。”嬌陽扭過頭，疑惑地看著媽媽：讓心愛的人知道自己的過去，是不是太殘忍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利知曉你的過去，只有你準備去愛，而且值得你去愛的人才有這個資格。”“不！我不會告訴他！他如果知道了，會憤怒、會傷心、會永遠離開我的！”嬌陽不禁失聲痛哭。“你這是在逃避未來，逃避幸福！你下了那么大的決心，經歷了那么多的痛苦去戒毒，不就是為了有個幸福的未來嗎？現在，你卻讓幸福從身邊溜走，你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媽媽的話擲地有聲， “你首先要肯定自己，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只是不小心走錯了一步路，但那是你的過去，并不代表現在和未來。”“萬一，萬一他接受不了呢？”“如果他接受了，那你就是抓住了自己的幸福；如果他不接受，那你也是早點了解了他這個人，不耽擱自己的未來。”“我……我”嬌陽仍然有些遲疑。“勇敢告訴他一切，這是對自己的幸福負責。”媽媽拍拍女兒的肩，退出了她的房間。

那一夜，女兒的房間燈亮了一夜。隔壁屋子里，媽媽也是徹夜不眠。媽媽的心其實比女兒還要膽怯。她知道，女兒只是在身體上擺脫了毒品的桎梏；現在，她在思想上能否走出過去的陰影，這是更大的挑戰。她如何認識自己？如何給自己重新定位？這會直接影響她未來的人生是否幸福。

第二天早上，嬌陽從房間里走出來，交給劉玲一封信：“媽，麻煩您將這個送到勝利路上的恒昌公司的門衛處。”劉玲的心里一塊石頭落地了：女兒終于能坦誠地面對自己了。

嬌陽匆匆忙忙去超市上班了。劉玲想了想，在信封背面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每個人都有過去，每個人都會因為無知犯錯。錯了，不要緊，醒悟了，改正了，就是好孩子。我以媽媽的名義向你擔保：你沒有看錯人，嬌陽是個善良、賢惠的好女孩，現在是，將來也永遠是，而且會做得更好。”

信送出去之后的第三天下午，一個年輕人找上門來，他對劉玲說，自己叫王華。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繼承的是父親的產業，以前，一直到現在，我都有些放浪形骸、不務正業，我都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謝謝您告訴我：每個人都可能因為無知犯一些錯，醒悟了，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正在這時，嬌陽下班回來了，她愣在了門口。王華馬上站起來，誠懇地對劉玲說：“阿姨，我向您請求一件事。將嬌陽交給我，好嗎？”隨即，他又轉向嬌陽：“親情可以改變一個人，我相信，愛情可以同時改變兩個人。我們都來試試，好嗎？”劉玲拉起嬌陽的手，輕輕放到了王華的手中。兩個年輕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劉玲轉過身去，眼睛濕濕的。是的，每個人都有過去，每個人都可能因為無知犯一些錯，醒悟了，改正了，就是好人。這既是她對孩子們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而她現在所做的，就是在以一個深深懺悔的母親的心還女兒一個平常女人的幸福。

3個月后，嬌陽披上了夢寐以求的婚紗。

婚后的嬌陽生活很幸福，可是她還有一個心結：她非常渴望有一個孩子，她害怕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因為她曾糊里糊涂地墮過三次胎。她買了一大堆優生優育的書籍，精心調理自己的身心。每個晚上，她都要做夢：一個可愛的天使張著翅膀向她飛來。

老天似乎特別恩寵執著追求幸福的女人。2004年5月，春暖花開的日子，嬌陽也盼來了屬于她的春天：一個小生命開始在她的身體里孕育，成長！

后記：

隨著兒子的出生，嬌陽的生活變得忙碌而充實。雖然母親和他們住在一起，可是嬌陽卻堅持要自己去做很多事。每天早上，她很早就起床，洗刷兒子的一大堆尿布，給兒子做洗浴準備，為丈夫做早餐，將他一天要穿的衣物放到他枕邊。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嬌陽披上幾縷金光。嬌陽擦擦額頭沁出的汗珠，笑了。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陽臺上，正在晨練的媽媽笑了。她發現，頭發因為還沒來得及梳理有點凌亂、身體因為喂奶有些臃腫的女兒，其實是世上最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