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甲級戰犯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絞刑,并于1948年12月23日天亮前執行以后,尸體被送到橫濱的久保山火葬場火化。當時的火葬場場長偷偷將7犯骨灰分別盜出了一些,用香燭供奉。結果被美軍發現。因原來的骨灰已經裝車,美軍將收繳回來的骨灰混在一起,倒入火葬場內的殘灰坑里。12月24日圣誕平安夜,美軍歡天喜地過節的時候,甲級戰犯小磯國昭(原總理大臣、朝鮮總督、陸軍大將)的辯護律師和久保山興禪寺住職和尚及火葬場場長3人,黑衣黑帽,摸黑潛到殘灰坑,在火鉤子前端綁上空罐子,伸到深坑里掏出骨灰,裝滿了一個骨灰罐帶了回去。起初放在伊豆山中,后來經家屬同意,并得到日本財界等各方面的支持,才移到被認為是日本中心的三河灣國立公園內的三根山頂,樹起墓碑。公元1960年8月16日,二戰結束15周年,有關人員和家屬悄悄地完成了移葬事宜,并舉行了第一次祭奠儀式。算起來,這個墓已經在三根山頂站立了45年!
七名甲級戰犯的墓,位于愛知縣蒲郡市三河灣國立公園內的三根山頂,被稱為“殉國七士之墓”
和友人王博士聊天,說起正在愛知縣舉辦的世界博覽會(日語里稱為“萬博”),又說愛知縣里還有東條英機等7個甲級戰犯的墓,設在一個叫“幡豆”的町里。于是約定擇日去看看。
當晚到網上檢索,查到一個關于蒲郡市的網頁(http://www.hi-ho.ne.jp/kanaza/sub3.htm),稱那座墓為“殉國七士之墓”,位于愛知縣蒲郡市三河灣國立公園內的三根山頂。“殉國”和“七士”這樣推崇備至的尊稱,令我大感意外。
隨后遇上11、12號臺風,滯留了幾天。臺風過后次日,天氣晴朗,氣溫35℃,午后與友人一起出發。
開車出名古屋,走東名高速公路,往東京方向到音羽蒲郡改走下道,由GPS指引,經過一大段彎彎曲曲的鄉間道路和山道,到了三根山頂。
山上有一些旅游景點,指示牌上頭號景點是“殉國七士墓”,還有一處叫“慰靈碑”。
迎面一個牌樓,東條英機孫女所立,對所有來者表示歡迎。過了牌樓,有條小路通往“比島觀音”。在日語里,“比島”指菲律賓島。菲律賓島的觀音怎么會立在日本的國立公園里呢?
沿小路過去,繞過樹叢,走上幾級石階,迎面赫然一片碑林,中間一尊青銅觀音。入口處有石碑,碑文大意是:
“此比島觀音是為供養在太平洋戰爭中菲律賓戰區全境戰死的50多萬名戰友和同胞的亡靈并祈愿永遠和平,由全國遺族和戰友6000余人于昭和四十七年四月二日集資建立于此三根觀音境內”。
昭和四十七年是公元1972年。上推30年,1942年4月3日,日軍對菲律賓巴丹半島發起進攻。美軍和菲軍既無空中支持又無援兵,還缺補給,在日軍猛烈攻擊下,巴丹半島守軍7.5萬人(其中美軍9300人)于4月9日投降。這是美軍軍史上最大的一場敗仗。這個時期,日軍在菲律賓戰區所向披靡。現在每年的大祭奠日就定在4月的第一個星期日。
這里大小碑石共85座,有一座是用零式戰斗機的機頭和螺旋槳充當的,但是其中沒有我們要找的那座墓。附近觀景臺上有當地導游圖,從而知道墓在山頭那邊,還要前行2公里。
七名甲級戰犯的骨灰是在美軍的眼皮底下被日本人偷出來的,公元1960年8月16日,二戰結束15周年,完成了移葬事宜,并舉行了第一次祭奠儀式。這個墓已經在三根山頂站立了45年!
三根山海拔306米,是三河灣一帶的最高點。據說從山頭俯瞰,很像菲律賓的一個著名海灣。山頭上原有一個可以360°旋轉的觀覽臺,因不景氣而于2001年關閉。如今門窗洞開、殘破不堪。過了觀覽臺不遠,有塊大石,指向一條岔路,上刻著:“殉國七士廟參道”。這條路相對來說比較簡陋,粗石瀝青的路面凹凸不平、裂隙縱橫。
七彎八拐,忽見兩塊花崗巖巨石分立道旁,形制類似于方闕,邊長皆1米多,高約4米,十分氣派。左邊的無字,右邊的寫有:“殉國七士廟”,背面刻著:“第三十六、三十七代內閣總理大臣 岸信介 書”。從中通過,又經兩三個彎道,豁然一片可以停十幾輛車的空場,空場東側有個大雕塑。初看以為火炬,細看才發現很像一個怒發沖冠、張口大喝的金剛。
金剛像右側,立有“殉國七士廟由來”碑。上面刻著7個名字和他們的身份:
東條英機(原陸軍大將)
武藤章(原陸軍中將)
松井石根(原陸軍大將)
木村兵太郎(原陸軍大將)
土肥原賢二(原陸軍大將)
廣田弘毅(原總理大臣)
板垣征四郎(原陸軍大將)
從碑文可知7名甲級戰犯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絞刑,并于1948年12月23日天亮前執行以后,尸體被送到橫濱的久保山火葬場火化。當時的火葬場場長偷偷將7犯骨灰分別盜出了一些,用香燭供奉。結果被美軍發現。因原來的骨灰已經裝車,美軍將收繳回來的骨灰混在一起,倒入火葬場內的殘灰坑里。12月24日圣誕平安夜,美軍歡天喜地過節的時候,甲級戰犯小磯國昭(原總理大臣、朝鮮總督、陸軍大將)的辯護律師和久保山興禪寺住職和尚及火葬場場長3人,黑衣黑帽,摸黑潛到殘灰坑,在火鉤子前端綁上空罐子,伸到深坑里掏出骨灰,裝滿了一個骨灰罐帶了回去。起初放在伊豆山中,后來經家屬同意,并得到日本財界等各方面的支持,才移到被認為是日本中心的三河灣國立公園內的三根山頂,樹起墓碑。公元1960年8月16日,二戰結束15周年,有關人員和家屬悄悄地完成了移葬事宜,并舉行了第一次祭奠儀式。
算起來,這個墓已經在三根山頂站立了45年!
建廟立碑的人狡辯說要致力于和平
空場北側有一溜石階,上了石階,是一小片礫石空地。空地西側是一塊大石碑,正面刻著戰犯大島浩(原陸軍中將、駐德國大使)在獄中寫的一首七言詩,題為《哭殉難七僚友獄中作》,時間是東條英機等受刑的當天:
妖云鎖獄朔風腥,昨夜三更殞七星。
暴戾復仇還太古,雪冤何日靖忠靈。
詩的大意是:日本戰敗、二戰結束后的形勢是妖云朔風,被處死的7個戰犯是“七星”,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判決是野蠻暴戾的復仇行為,死者的忠靈含冤待雪。
空地北側就是我們此行的目標。那是一塊放置在三層基石上的大理石碑,上書“殉國七士墓”。花池里有鮮花、香龕里有余灰。石碑背面豎排刻著7個名字,順序和《由來碑》不同,出自下引林逸郎碑。西側立有一小塊石板,碑文無題,是昭和三十五年(公元1960年)七月十七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辯護團發言人林逸郎律師所寫:
“對于美國使用原子彈、蘇聯違反互不侵犯條約、物資不足等而導致戰敗不可避免的日本的行為,美、中、英、蘇、澳、加、法、(荷)蘭、新(西)蘭、印(度)、菲(律賓)11國組成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依據事后法進行審判,以投票表決,于昭和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天亮前,執行了對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東條英機、武藤章、板垣征四郎、廣田弘毅、木村兵太郎七士的絞刑。
“于橫濱市久保山火葬場取得他們的遺骨、安置在熱海市伊豆山的三文字正平律師,得到遺族的同意,并得到清瀨一郎、菅原裕兩律師等多數有志者的贊同,承蒙幡豆町的好意,將此埋葬于三根山頂,建立了墓石。
“僅以此放眼眺望大海的彼端,探求太平洋戰爭的真因并致力于永久和平之確立。”
此廟此碑讓人沉重和憂憤
建廟立碑的人表示要致力于和平,然而此廟此碑總讓我越看越感到沉重、感到憂憤不平。
這是為什么呢?
夕陽殘照,碑文依舊,它講述的是:由于日本戰敗,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才得以處死這7名戰犯。日本戰敗有三個原因,一是敗給了武器——美國的原子彈;二是敗給了朋友——蘇聯的“背信棄義”;三是敗給了自身——物資不足。這7名戰犯之被處死,不是因為他們發動和領導了一場浩大的侵略戰爭,而僅僅是因為日本戰敗了。
戰爭因何而起?日本為何而戰?——這樣的基本問題沒有涉及。
從字面看,碑文已把太平洋戰爭的真正原因拋進了大海。
挑起戰爭而不講原因,是好戰;戰敗不思自省,是頌戰;持這樣的立場,即使有了和平,心也不會平,怎么實現“致力于永久和平”?難道說建廟立碑人期待的和平,前提是通過戰爭占領全世界,日本一統、萬國臣伏?
過去的那場戰爭,留給日本百姓的是喪夫喪子喪友之痛,父母妻子為親人立碑是可以理解的,朋友同學為情同手足者立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
——三河灣畔,三根山上,林林總總的碑碣,無一是常人為常人而立,盡皆是軍人為軍人而立!
——試看日本列島,哪座碑是為千百萬慘死在日本占領軍槍刺下的他國平民老弱婦孺而立?
這就是我置身其間,會油然感到沉重、生發出憂憤不平的原因!
1978年10月17日,七人受刑30年后,甲級戰犯被作為國家的犧牲者(“昭和殉難者”)合祀于靖國神社
日本的傳統里有家長至上、絕對服從的精神,有武士喋血、雖敗猶榮的精神。家長在上,一辱俱辱、一榮俱榮。家長伏法,六親蒙羞;統帥伏法,三軍蒙羞。7名甲級戰犯是戰時的統帥,所以,日本的一部分人只能接受他們是戰敗的軍人,不能承認他們是戰爭罪犯。
這些人終于如愿以償了:1978年10月17日,7人受刑30年后,他們,還有其他7個甲級戰犯被作為國家的犧牲者(“昭和殉難者”)合祀于靖國神社。根據日本的傳統觀念,由于他們從此成為烈士,享受香火供奉;他們指揮過的數百萬官兵也能順理成章地被“超度”為烈士。
此前兩個月零5天,1978年8月12日,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剛剛簽訂。中國政府宣布為了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的友好而放棄對日本索取戰爭賠償。
一個人,如果不能直面現實,活在虛榮當中,是悲劇的人生。
一個民族,如果不能直面歷史而活在心造的彩虹里,是悲劇的民族。
一個不在話題之內的永恒話題
訪尋歸來后,同行者之一和一位交往近18年的90多歲老人談起此事:
“您知道三根山嗎?”
“知道。”
“那里有什么?”
“風景很美。”
“那里還有什么?”
“溫泉、紫陽花、……”
“那里有東條英機的墓,還有比島觀音,……”
“你,想對我說什么?”
沉默,然后話題轉到別的上面去了。
顯然,老人知道那個地方。可是,將近20年的交往里,他從未提起過那個地方,現在仍然不愿意談及那個地方。
老人獲得過日本天皇頒發的紫綬勛章(那種勛章大致相當于中國的“五一”勞動獎章或全國勞動模范吧),他是日本的脊梁之一。他知道此廟此碑,卻諱莫如深,不知是因為談話對方是中國人,還是因為其他方面的考慮。
對于他來說,這似乎是一個沉重而艱難的話題。
——在日本的官方網站上,沒有關于三根山頂此廟此碑的介紹。
——在日本的大型旅游網站上,也沒有關于三根山頂此廟此碑的介紹。
但是,人們知道它的存在。
看來,面對它的時候,許多日本人的心情是很復雜的。
它不在話題之內。
但它是一個話題。
(作者:中國訪日學者、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