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發財”是許多人的愿望。作者如意地升了官,以后又不適應了,因此有了下面的文章。人的心態是復雜的,只要找準了自己的位置,就不會煩惱??磥恚瘛吧侔l財”這樣的良好祝愿,不是對每個人都合適的。
我一直想謀個一官半職。因為在我看來,當領導是件風光無限的事,那種前呼后擁的感覺,實在很令人羨慕。
單位改革,實行全員競崗制,我如愿以償地競得了辦公室主任職位。自從當了主任之后,別人稱呼我時,不再是在我的姓前加個小字,而是在主任二字前面冠以我的姓,我聽起來很舒服很順耳,心里美滋滋的。現在叫主任,將來保不準要叫局長,甚至……嘿嘿,想著想著,有種無形的東西膨脹起來,不知不覺走路的速度加快了,挺胸收腹,一幅躊躇滿志的樣子。漸漸地耳邊傳來微詞,說我變得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在街上見了熟人朋友也不打招呼,即便打個招呼,似乎也沒有了過去的熱情與真誠。天地良心,我實在沒有要怠慢他們的意思,有時腦子里考慮的問題多了,只顧著想事,這樣不免讓人產生了誤會。后來走路時我刻意放慢了速度,并且留意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有一次見到一對男女手挽著手迎面走來,男的似乎是我以前的同事,因為眼睛近視,就盯著他多看了幾眼,結果又不是,那個女的白了我一眼,還罵了句“神經病”,搞得我很尷尬。我馬上去配了幅眼鏡,這樣眼前的事物清晰明亮多了。卻又有人說,究竟是當了領導啊,馬上就學會了裝腔作勢,包裝自己了?,F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別人打招呼了,以前見了熟人點個頭,見了朋友隔老遠就“嗨”一聲,現在還這樣,別人就說我沒有風度,不穩重。我仔細觀察了別的領導在與人見面時,又是點頭又是握手,拿捏得當,收放自如。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完成好這個動作,到底是先點頭呢還是先握手?或者同時進行?沒有人的時候,我反復練習過,但總是不能運用自如。以前每遇飯局,我都只自顧自地埋頭“苦干”,大啖美味佳肴?,F在就不能這樣了,你是領導,得顧全大局,有責任保持就餐時的熱鬧氣氛,就得頻頻敬酒邀酒,同時還要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酒辭令,這讓我十分頭痛。因為酒辭令要說得恰如其分,對上司要恭敬有加,措詞謙卑;對平級要真誠友好,莊諧得當;對下屬要施恩作派,驕矜有度。可我偏偏拙于言辭,每每看到別人飲酒碰杯,熱鬧非凡,心里就叫苦不迭。而更為惱火的是誰的酒你都得喝,上司的酒能不喝嗎?還仰仗他支持工作呢。朋友的酒能不喝嗎?不能讓一杯酒傷了感情啊。下屬的酒就更要喝了,還有賴于他們為你捧場抬轎干具體事呢。這一通喝下來,常常醉得不省人事,亂語失態。后來為了逃避喝酒,竟不得不說患了肝炎胃穿孔等病,在別人狐疑的眼神里,總算躲過一劫又一劫。
鄰居周奶奶自打我出生起就叫我丫頭,那天來反映幾年前單位蓋職工宿舍樓占了她老宅地基補償不公的事,在辦公室里竟生巴巴地叫我主任,當時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后來發覺同事們也對我客氣起來,不再和我張家長李家短地閑聊,或者說說某個人無關緊要的是非。這樣,無形之中我與同事拉開了距離,孤獨正一點點包圍著我,可我真的不希望這樣啊!
我是個不善于掩飾感情的人,碰上開心的事往往喜不自禁,遭遇痛苦時,傷愁就寫在臉上。在禮堂聽先進事跡報告,聽到感人處,我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叭嗒叭嗒滴落在新買的西套裙上,格外刺眼。周圍的人卻只是神色凝重,不像我一幅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相,平民情結一目了然。
春節去鄉下慰問單位對口的扶貧對象,有一家實在太貧困了,把單位帶去的慰問品給了后我自己還掏出200元錢叮囑給孩子買件棉襖,走時,這家女主人竟對我叩首跪謝,這個舉動刺痛了我的心,我忍不住眼圈紅了。這一幕被隨行的電視臺記者錄下播出后,有人就撇嘴說,官兒不大,作秀倒還內行呢。天!我怎么啦?!
當了領導后,著裝也要注意。老土了,顯窩囊;時尚了,不嚴肅。我喜歡那種飄逸的長裙,尤其喜歡上臺階時的感覺,兩手輕提裙裾身體微微前傾,一步一步地款款而行,那樣的姿態盡顯女人本色,優雅至極,美麗溫蘊??晌椰F在是領導,只有忍痛割愛。多數女干部都是一身灰黑色的職業套裝,講究點兒的在脖子上系條紅絲巾就算很搶眼了。她們的發型也幾乎是清一色的短黑直發,有稍稍著了點咖啡色的,見了熟人朋友立即一幅很無辜的樣子說,沒辦法,被表妹或者侄女什么的強行拉去弄了這個鬼頭。嘴里雖然這樣說,內心卻是很受用的。這簡直要了人的命喲,因為我天生愛打扮,愛穿漂亮衣服。心情好時,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搖過市,在別人贊嘆和羨慕的眼神中,體驗做女人的快樂。其實,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現在這種天性被束縛了,于是我覺得非常難受。還有更難受的事,為了應酬,還得和一些認識和不認識的男人跳舞,他們的舞姿多數又不規范。有次和一個滿口廣式普通話被稱做什么長的男人跳舞,跳著跳著他就離我越來越近了,他腆起的肚皮有意無意地在我面前蹭了幾下,手也心懷叵測地放在我背部內衣吊帶經過的地方。
這都是當領導后的不是。倘若沒有這個芝麻粒大的官兒罩在頭上,我大可不必裝模作樣,可以隨時叫上幾個要好的朋友去迪廳張牙舞爪地蹦上一晚,無拘無束,肆意張揚,既鍛煉了身體,又展示了個性,還不會受那些男人莫名其妙的騷擾。
左想右想,終究覺得自己不是塊當官的料。這頂小小的烏紗帽,就像一道緊箍咒,搞得我動彈不得,怎么著都不合適,完全沒有最初向往的那樣美好。心里憋得慌,路邊一只空易拉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頓時有股無名火竄上心頭,我飛起一腳把它踢出去,遠遠的看見它落下翻了幾個身后就無聲無息了。陽光下,我快意地笑了一下。
去它的主任,去它的領導,去它的形象。我狠狠罵了句粗話,痛定思痛,不干了,辭職。呈上辭職報告,從局長辦公室出來,我感到無比輕松,隨意地把兩只手插在褲兜里原地轉了一圈兒。這時,正好一個多日不見的朋友迎面走來,隔老遠我就沖她揮手,并大聲打著招呼,還港臺腔十足地說了句,我好好想你喲——瞧,我又找回了從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