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裂帛

春寒料峭，草長鶯飛。那廣袤的天空似乎被抹上了一層厚厚的染料，令人心生恐懼。我可以感受到那背后強勁的掙扎，隨著心臟跳動的節奏，一下，一下，這是一種很不安定的感覺。我坐在街心公園的臺階上，光著腳穿著帆布鞋，晃蕩晃蕩地盯著這片天空，身后的香樟散發出強烈而辛辣的味道，帶著驕傲。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夾著另一座城市的陌生的氣息。穿過身體的時候，我清晰地聽見了一朵花開的聲音。我總是呆呆地望著天空，什么也不想，不管那上面有什么或什么也沒有。不知是因為喜歡還是習慣，我總在想：天空的另一端是否也有一個人在這樣呆呆地望著我。這些日子的天色總是凝重，似乎孕育著某種力量。是啊，如果四月的天空不肯裂帛，那五月的衿衣該如何抬頭？

真的很想為他留長發，可我卻做不到。我討厭自己的懦弱和動搖。最后，在后面留下了一小簇發絲，這樣可以讓心里好受點。我希望可以用頭發來衡量時間，衡量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喜歡襯衣，只用窗簾布做的襯衣，有晃眼的顏色或大朵的圖案，簡單而干凈。當手指順著襟邊扣上扣子時，那是一種篤定的充實。天晴的時候，我會把它們泡在水里，輕輕搓揉，不舍得它們去忍受洗衣機的蹂躪。然后也并不擰干，一字排開，靜靜地看它們在陽光下滴水，感覺是屬于自己的染坊。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淡定平和的生活，如果沒人能給我，那我就一個人啟程。

夜色漸濃，恍惚間看見一片葉子從頭頂飄落，是去年的舊衣還是今朝的新裝？突然記起阿桑那句話：葉子是不會飛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葉子。那我的翅膀呢？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胛骨，是一陣鉆心的疼。終于想起那對翅膀在我離開他轉身的一刻被剪斷，所以我再也回不去，回到他的身邊。可他終歸沒有明白：離開是想要被挽留呵。

該回去了，我的左手和右手互道再見。我抓起身邊那只剛買來看上去卻破破的挎包，跳下臺階。我喜歡一切舊舊的東西，太過于精致的我承擔不起。包括身上那條磨破后又被我補上一叮當貓的牛仔褲，腳上快被刷洗得褪掉顏色的帆布鞋。完整的東西是不會長久的。可媽媽卻說我像一撿破爛的。

昨天晚上電腦玩得很晚。我只玩泡泡，不是對別的沒興趣，而是另外的都不會。我只去三區，只選寶寶，穿藍衣的寶寶。平行線是我在里面認識的第一個人，他的級別在當時的我看來很高，是那種會閃的飛機。他告訴我他是武漢大學的大一生，喜歡藍色和百合。我不去管這些是不是真的，這無關緊要。我反應很慢（不是笨！）老是自殺，所以都得他帶著我。昨天煩悶的心情感染著鍵盤，我一次一次地被炸死，他一次一次地跑來救我。到最后他也被我連累了。于是我們開始坐下來聊天，沒邊沒際，直至房主忍無可忍把我倆踢出房間。過了凌晨２點我不得不下線，這是我媽的忍耐極限，不是我的。我不想老令她替我擔心。我關掉顯示器，突然想起忘記和平行線說晚安了，于是提醒自己明天補上，應該是今天晚上。站在陽臺上抬頭看天空，發現今天的月亮有點奇怪，顯現血橙的顏色，在一點點被黑夜吞噬。哦，對了，今天有月食！望著那漸漸消失的橙紅，忽然很想把它送給某個人，可是他會接受么？４：００時我沉沉睡去，在月光和晨曦的羽翼下。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有人在摁門鈴。我瞇著眼掃了一下手表，可惡，才８點多是誰啊？！我蒙上被子和他比耐性，可最終還是拼不過那不依不饒的門鈴。我豎著頭發，穿著睡衣，趿著拖鞋去開門。咦，咋是個男的？白襯衣，刺猬頭，還蠻好看的。我那惺忪的雙眼立馬來了精神，笑著發愣。他估摸是給我看得不好意思了，遞上一把花，是香水百合，這年頭特流行的，外面裹著咸菜綠的再生紙。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嗯？咋回事？”“嗯，這是送你家的花，請在這簽收一下。”哦，原來是個送花的，真是糟蹋了。于是我就傻笑著胡亂地簽了個名。找了半天也沒發現落款。“是誰送的？”“對不起，我們得保密顧客……”沒等他說完，我就關上了門。又是這一套，管它呢，搞不定又是老爸送老媽的，他們老兩口還挺浪漫的。好像剛才那樣不太禮貌噢？我又拉開門對著他的背影大喊了聲謝謝。他驚愕地轉過來，然后笑著說不用。看著他無辜的表情和熟悉的笑容，我一個人站在那兒咯咯地笑了起來，沒有理由，把樓道里的空氣割得一絲一絲的。幸好我媽不在，要不她又以為我抽風了。

我剝掉皺紙，把那些百合插在清水瓶里。我不養寵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怎么去照顧別人？就像他一樣。怎么什么都可以聯想到他？統統見鬼去吧。我又鉆進被窩繼續神游。醒來時已接近正午了。我揉著頭發一時想不通為什么桌上會有一把百合？想起那微揚的嘴角才記起早上那回事。眼淚卻莫名其妙地往下掉，沒有聲音。

下午回去看了奶奶。她住在鄉下不肯搬來。她在那兒有自己的生活。園子周圍的薔薇開得正鬧，墻里墻外，在四月的天空下大肆張揚。老爸在欄外修草，奶奶看著笑得眼睛都沒了。我跑到她身邊，輕輕說：“阿婆，你有這么好個兒子嘛！”沒想到她老人家反駁我一句：“你不是也有個這么好的爹么？”老爸在一邊笑得樂不可支，是啊，怎么著都是在夸他啊！

晚上打開ＱＱ時看到了平行線給我的留言：“為什么沒有晚安？出什么事了么？”時間顯示是４：００。我料到卻仍是很內疚。后來碰到了他。我很慶幸我們之間現在還談得開，這就夠了。他告訴我昨天月食，是他把那個月亮摘下來藏起來，送給他喜歡的女生了。可那個人不是別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幻想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我呆呆地望著屏幕，百合在幽藍的房間里迅速流失水分，瞬間枯萎。我不想哭，真的，那些流下來的應該不是眼淚吧？你可知道，昨天我想送的人就是你啊？可我沒告訴他，什么也沒說，已經沒必要了。他接著說，明年的１０月１７日１９：２９還會有月食，他再送一個給她。只是我不曉得那時的她還是不是現在的她？耳機里莫文蔚無止休地唱著：“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 ／ 當所有思緒都一點點沉淀 ／ 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 ／ 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這世上不能自拔的，除了牙齒，只有愛情。我不難過，真的。因為天地間只有一個月亮，只能送給一個人。那我讓給他摘。

我閉上眼睛，在你眼里看到的永遠是時光殘酷的臉。我站在高高的山巔上，對每片云訴說著思念，當你走過荒煙蔓草，你會聽得見。我開始做夢，夢見夢在夢的彼岸向我招手。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對話談心。心在流浪漂泊，尋找那隱約閃爍的歸宿。我要自由，所以必須寂寞，寂寞是一種自由。

沒關系，不愛著人會變得堅不可摧。這些疼痛我可以忍受。這不是生命的全部，幸好。百合可以復活，星子可以重現。我推開窗戶，那些碎碎的月光傾在肩上，掉落一地的美麗。

我們的青春，一如江南四月的風，溫柔、連貫而纏綿，而終將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