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一個黑驢王子

１

下班前5分鐘，唐若成打來電話，約我在蘭桂坊相見，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說。我匆匆把手邊的稿子一推，換了件衣服就直奔蘭桂坊。我知道唐若成要和我說的事情：下個月就是我們的婚期，可是房子家具酒席婚紗照，統統還是一團糟。唐若成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做首席律師，前幾天剛接手一樁棘手的案子，忙得分身乏術，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著他了。明天是雙休日，先去把上星期定好的家具買回來。

路過“牽手一生”婚紗店，照例進去看一下我心儀已久的那款V領削肩綴有水晶飾品的白色婚紗。我已經一千次幻想有一天自己穿上這套潔白的新娘紗，和親愛的他一起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時的幸福場景。下個月，下個月，幸福甜蜜的生活就要開始了啊。

一路胡思亂想，忍不住對著路上的行人傻笑。沒想到樂極生悲，一輛車突然從路口沖過來，沒來得及叫出聲來，我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思維尚且清醒，雙腿卻動彈不得。有一個人飛快地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我聽到一個沉穩的聲音在說：“快，去醫院。”

他就那樣抱著我，一路往醫院趕。我仰臉，看到一張特別的臉龐——不是英俊，也不是丑陋，是黑。這種黑得發亮的皮膚，如果包公在世，可與他有一比吧。想到這里，我竟兀自笑了起來。他低頭看我：“你還笑得出來？如果不是你這么花癡地笑，我的車也不會撞著你!”

我笑得更燦爛了：“我花癡？你黑得跟非洲難民似的，也犯得上讓我癡嗎？”

他一咧嘴，也笑了，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我掙扎著要坐起來，腿卻不聽使喚。他忙制止我：“別動，你的腿傷得不輕呢!”

我這才感覺到痛，忽然想到下個月的婚期，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一時好不了，豈不麻煩？又想到蘭桂坊里等著我的唐若成，忙坐起來去找我的手機。那個黑男人卻惱了：“你再亂動，將來殘廢了可別賴我啊!”我狠狠地盯住他，一字一頓地說：“你休想逃脫責任，我要是殘廢了嫁不出去，你也別想好過!”

他軟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向我道歉：“我這不是怕傷著你嗎？有事您說話，我隨叫隨到。”

我惡聲惡氣地說：“你是木頭啊？我都這樣了，還不知道給我男朋友打個電話？”

他拿出手機，接通后遞給我。唐若成的聲音急急地傳過來：“小顏你在哪里啊？跟你說了有急事，怎么還磨磨蹭蹭的？”

我的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若成，我在醫院……”

2.

這個撞了我的黑男人叫徐暢，他為我辦了住院手續后便開始鞍前馬后地伺候我。果然傷得不輕，左小腿骨折，打了厚厚的石膏，醫生叮囑要臥床靜養，至少3個月。3個月啊，想到下個月的婚期，我欲哭無淚，死的心都有了。徐暢自知理虧，處處賠著小心，惟恐惹怒了我。

唐若成遲遲不來看我，徐暢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同病房的大姐羨慕地對我說：“你真有福氣，瞧你老公多體貼啊!”我不屑地撇嘴：“我眼光再差，也不會找這個煤黑子吧!”我想起唐若成，他是那樣英俊儒雅風度翩翩，職業高雅謙遜有禮，和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的形象完全吻合。他當初追我采用的是鮮花攻勢，一天一束玫瑰，讓我的心在花海之中沉醉不知歸路。如此浪漫懂得風情的男人，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住？

大姐搖搖頭：“傻姑娘，你別看人長得黑，這種人心眼好，實在，靠得住。”我趕緊打住她：“我有未婚夫呢，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唉，未婚夫，結婚，我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來。

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唐若成才提著一籃子水果進了病房。原本滿腹的怨氣，卻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全消了。我撲進他的懷里，委屈地大哭起來：“我的腿瘸了咱們下個月結不成婚了怎么辦呢……”唐若成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說沒關系，安心養病，來日方長。然后他指著徐暢問：“是他撞的你？他要對你負全部責任!”

徐暢低眉順眼，連聲說：“當然當然，我負全責。”

唐若成走后就再也沒有來過，他在電話里說：“我那天約你，是有事情要告訴你：我以前的女朋友從國外回來了，她想讓我也去國外發展，你看……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可是機票已經定好了……”

整個世界似乎都變成了一片虛無的白色，我定了定神，顫抖著聲音問：“你是說，我們的婚事，就這樣算了？”

“正好還沒辦結婚證，房子是一起買的，我出國也不要了，你把一半的房款給我就行了!”

我回他：“去你媽的!”便狠狠地摔了電話。

人在倒霉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3.

我病了，發著高燒，說些誰也無法破譯的胡話，昏頭昏腦足足睡了3天，徐暢也在我的床前整整守了3天。我清醒后看到徐暢眼窩沉陷面容憔悴，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大小姐，要殉情你也挑個時候啊，這黑鍋我背得起嗎？”

我沒說話，淚水從眼角淌了出來，無休無止。徐暢慌了，趕緊拿了條毛巾來給我擦眼淚：“我不過隨口說說，你千萬別哭啊，我最怕女人掉眼淚了!”

我扯過毛巾扔到他的臉上：“這是擦腳的毛巾啊少爺!”

我的病好了以后，徐暢就成了我的出氣筒。我想盡了辦法折磨他，一會兒讓他削蘋果，一會兒讓他背我去涼臺上吹風，一會兒讓他跑半個城市去買我要的小酥餅，一會兒又讓他讀小說給我聽。他膽敢有絲毫反抗，我便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到最后整個醫院的人都知道，是因為徐暢這個家伙撞傷了我，我才結不成婚被未婚夫遺棄。徐暢氣得鼻子直哼哼：“蘇小顏啊蘇小顏，你有點出息好不好？被人甩了也用不著這么窮兇極惡吧？天下這么大，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是到處都是啊!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不是還有我墊底嗎？”

我眉毛一揚，冷笑道：“就憑你，非洲難民，也想娶我？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

徐暢搖頭嘆息：“虧你還自稱時尚作家，居然不知道如今流行黑驢王子，嘖嘖……”

“黑驢王子？”我差點笑岔了氣，想像力真豐富啊。不過憑心而論，徐暢除了皮膚有些黑之外，還算得上是個有魅力的男人。一米八零的身高，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男人的酒窩也可以這樣迷人。雖然嘴貧一些，照顧人還是非常細致體貼的。他能削出非常精致的蘋果，有耐心聽我亂七八糟地說胡話，還常常自己在家里煲好了皮蛋雞絲粥，盛在保溫飯盒里給我送來。

我仍然排斥他，當輸液的針頭扎進我的血管里回流出鮮紅的血液的時候，當我拄著拐杖一跳一跳地上廁所的時候，當我從窗口看見街上一隊隊結婚的花車時，我真恨不得把這個黑驢王子一點一點撕碎了。而每當這些時候，無論我怎樣發脾氣刁難他，徐暢都是百依百順一副逆來順受的小樣兒，我便又覺得不忍，算了算了，都是自己倒霉。

4.

3個月后，我腿上的石膏拆除，但是腿還沒有完全恢復，拐杖還丟不下。我家在外地，這個城市里除了唐若成留給我的那所房子，孤伶伶無依無靠。徐暢于是和我商量，要搬到我的房子里來住，以便更好地照顧我。我幾乎一下子跳起來：“不行不行，一男一女不清不楚地住在一套房子里，這算什么事啊？”徐暢卻老謀深算：“反正你這房子大，一個人也住不完，不如這樣，就算租給我一間，你又得了錢，還能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想想吧，到哪里找這樣的好事？”

我知道自己運氣沒這么好，懷疑徐暢居心叵測另有所圖，他卻一副無辜的樣子：“你以為我愿意啊，你刁蠻無理脾氣暴躁，如果不是因為撞了你，我才懶得管你!”

想想，這樣也好，至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有個人可以罵罵發泄一下。于是我和徐暢定下協議，等我的腿好了，他就馬上搬走。

徐暢果然是個細心周到的男人，每天下班后準時回來，手里必然提了必勝客或者蜜餞菠蘿，讓我先吃著，他急匆匆地下廚做飯。一邊炒菜一邊和我嘮叨，無非是哪個PLMM要請他吃飯，他惦記著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我，便堅決推掉了之類的鬼話。

為了讓我盡快康復，他制定了嚴格的鍛煉計劃，比如每天走路不得少于5公里，晚飯后他硬逼著我和他一起去散步。走在馬路上他寸步不離，大約我一瘸一拐的走姿非常難看，便常有人因為盯著我看而撞了電線桿子。徐暢便取笑我：“我可沾了你的光了，回頭率真高耶!”

自然少不得給他一頓暴打。

日子在嬉笑怒罵吵吵鬧鬧中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習慣了和徐暢在一起的生活，習慣吃他做的飯聽他說的話，也習慣了看他黑黝黝的臉上明朗溫暖的笑容。

轉眼，便是情人節。那天徐暢早早打電話，說他要晚一些才能回來，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米飯，可以拌上雞蛋炒炒吃。我問：“黑驢王子是不是有美麗的公主相約啊？”

徐暢居然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是以前和你說過的那個要請我吃飯的MM啊，人漂亮，又溫柔。對了，你看我送幾朵玫瑰好呢？”

莫名地我心里便有了酸意，冷冷地說：“一朵是一心一意，兩朵是兩情相悅，三朵是我愛你，最好送999朵，長長久久啊!”

徐暢忙不迭地應著：“好好好，就買999朵!”

情人節的玫瑰，999朵，徐暢你去死吧!我在心里惡狠狠地詛咒。

5.

徐暢果然沒有回來。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從書房到臥室，從客廳到廚房。書桌上躺著徐暢看了一半的書，客廳的沙發是徐暢睡覺的地方，廚房被他整理得清清爽爽，陽臺上晾著他洗好的衣服，我在這個處處都是徐暢的氣息的房子里心神不寧。

10點38分，終于聽到門外腳步聲響，我的心一陣狂跳。掩飾著內心的慌亂，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在電腦前碼字。打開門了，換拖鞋了，倒水喝了，他在叫了：“小顏，小顏!”

我不回答。

突然聽到“咣當”一聲巨響，伴著玻璃爆裂的聲音，跟著就是徐暢“啊啊”的慘叫。我心里一驚，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奪門而出。徐暢正蹲在地板上，玻璃杯碎了一地。我大吼：“徐暢你要死啊，你以為這些杯子不要錢嗎？”

徐暢吃驚地看著我，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天哪，我，我居然忘了拿拐杖!

徐暢從地上一躍而起：“原來你的腿早就好了，為什么要騙我？”

我紅了臉：“我的腿好了，你不就走了？!”

徐暢一把將我抱在懷里，輕聲說：“傻瓜，我再也不走了!”然后，他變戲法似的拿出3朵玫瑰，問我：“3朵玫瑰代表什么？”

“當然是——你愛我嘍!”嘿嘿，我才不上他的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