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自救：在父親背叛的歲月里成長

當我今天成為高校一名大學老師時，我感到自己是何其幸運。因為，少年的我曾經在父親婚外情攪起的家庭風暴中苦苦掙扎，最終，我以堅強的自救獲得了新生，并喚回了迷途的父親。

我在父親的背叛中學會自立

1992年11月16日，15歲的我放學回

到家中，看到母親在默默流淚。母親告訴了我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父親和招待所的服務員小雯私奔了。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天空坍塌了……

我出生在一個殷實的家庭，父親是當地有名的養魚專業戶，獨生子的我受到了父母的格外疼愛。富有經營頭腦的父親后來又承包了鎮上一家經營虧損的國營招待所，并很快使招待所扭虧為盈，父親手頭很寬裕。父親在富裕后，內心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花起錢來大手大腳，而且竟然和招待所新來的23歲的女服務員小雯好上了。小雯到招待所不足3個月，父親就將管理財務的權力交給了她。當母親懷疑兩人關系不正常后，父親和小雯竟卷走家中所有存款私奔了。

我和母親霎時變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更令人氣憤的是，父親出走時，竟將我們居住的老屋賣給了別人。我和母親只好借住到五叔家的柴房里。

家庭的突然變故，讓養尊處優慣了的我不知所措。父親的背叛，給母親以致命的打擊，本來身體就虛弱的她很快就病倒了。幾個舅舅一商量，決定讓我輟學回家供養母親，因為我學習很糟糕，在他們看來，供我繼續讀書是浪費金錢。

然而，母親堅決不同意我輟學。一個周末，母親拖著病體到集市上買回一條金魚、一只烏龜和一條泥鰍，讓我養在水缸里，她叮囑我一周之內不要換水。一周后，金魚已死，浮在水面，而烏龜和泥鰍則仍在水底輕快地游動著。母親把我拉到水缸邊，深有感觸地說：“你看，凡是生性嬌貴的東西，一受苦難就熬不過去；而泥鰍和烏龜是水族中的賤種，但因為有耐性，能甘于低賤，日子不論好歹都一樣能活下來。”說完，母親話鋒一轉，感傷地嘆道，“過去你爸爸很有錢，你活得像個少爺，性子很嬌。現在我們倒霉了，你必須堅強起來，要像烏龜和泥鰍一樣堅強地活下去，活給你那個沒有良心的爸爸看。”

母親的良苦用心深深震撼了我的心靈，頑皮的我仿佛一夜之間變得成熟了，我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抱著書本不放。母親承包了3畝責任田，在艱辛的勞動中守候著我的成長。

老師和同學們沒有嫌棄我，在他們的關心和輔導下，我的成績終于有了明顯提高。然而，就在我慢慢淡忘了父親，滿懷信心參加完孝感市初中生入學統一考試的1993年7月，父親卻突然出現在我和母親面前，他一邊打自己的耳光，一邊聲淚俱下地悔過。

原來，父親是在和小雯有了私情使她懷孕后私奔的。隨著小雯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父親和她的矛盾也逐漸增加。在父親將帶走的6萬多元錢揮霍殆盡后，小雯看父親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到醫院做了引產手術，并卷走了父親僅剩的7000元錢逃之夭夭。

母親雖對父親有著滿腔怨恨，但終抵不過父親聲淚俱下的哀求而原諒了他。父親虔誠地發誓：“我今后要一心一意待你們母子倆，否則我就遭天打雷劈。”

面對二次背叛的父親，我幾乎喪失理智

1993年9月，我幸運地被湖北漢川二中美術特長班錄取。為了給我掙學費，父母決定到武漢做點生意。當慣了老板的父親因為生意不太好做，常發脾氣，有一次他還出手打了顧客。母親受不了父親的脾氣堅決和他分居了。剛剛歸于平靜的家又掀起了波瀾。

漸漸地，父親到學校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根本不給我寄生活費。我正納悶時，母親告訴我父親和一個廢品收購站的女經理楊麗珍（化名）有染。我責怪母親疑心太重。父親脾氣犟，但他已經背叛過我們一次，怎么會重蹈覆轍呢？然而，聯想到父親已經半年沒有給我寄生活費了，我不禁擔憂起來。暑假里，我決心要將父親和楊麗珍的關系弄清楚。

經過明察暗訪，我終于悲哀地發現母親所述屬實。父親和母親分居后，到武昌楊麗珍開的廢品收購公司打工。36歲的楊麗珍對父親一見鐘情。父親為了報答讓他坐上副經理位置的楊麗珍，他心甘情愿地和她同居了。

我氣憤地斥責父親：“你發過誓要好好待我和媽媽的，你這樣做根本不配當我的爸爸！”父親一臉的不在乎：“人生在世，不就是圖個清閑和舒服嗎？我會馬上和你媽媽斷絕關系的。”

就在我對父親的再次背叛手足無措時，1995年10月，母親在精神和生活的雙重壓力下患上了嚴重的肺炎。無計可施的我只好厚著臉皮找父親借錢。

在收購公司里，父親一邊酌著小酒一邊和楊麗珍說笑。當得知母親病重的消息后，父親愣了一下，他準備進屋拿錢，楊麗珍攔住了他。她說：“老陳，現在你老婆有求于你，你何不趁此機會和她離婚？”

父親遲疑片刻，終于緩緩對我說：“我現在寫一份離婚協議書你帶回去，讓你媽簽個字，要不楊阿姨就不答應拿錢給她治病。”

我沒想到在母親生死攸關的時刻，父親竟然這般懦弱無情。我和他們發生了爭執。當父親粗暴地將我推倒在地時，血氣方剛的我爬起來，一把抄起桌上的酒瓶朝他的頭部使勁砸去，父親當即血流如注昏了過去，我還將撲過來與我扭打的楊麗珍綁在凳子上，從她身上搜走了3000元錢去給母親交醫藥費。聽著楊麗珍的嚎叫聲，一種報復的快慰充溢在我心頭……

母親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抽泣起來。病情剛剛好轉，她就堅持要去看望父親。我很疑惑：母親啊，我幫你出了氣，你為何要哭呢？后來我才知道，由于我的沖動，父親被打成腦震蕩，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月，但堅決不讓楊麗珍去報案。我有些后悔了，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啊！

從此，父親對我多了幾分畏懼。他擔心我再干出傻事，每個月偷偷給我寄來200元的生活費。

1996年3月，我參加完湖北省的美術高考，我所報考的7所重點大學的美術專業全部通過。母親特意放下手中的活兒從武漢趕到學校來看我。恰恰在這時，楊麗珍和父親也來到學校，我看見父親的臉上有幾道明顯的抓痕。父親把我和母親拉到一邊，唉聲嘆氣地說：“你們就成全我和楊麗珍吧！楊麗珍答應只要我離婚，她可以每月出500元供華文上學。”從父親的口中我們得知，楊麗珍因為父親遲遲不離婚，經常和他打架。

母親堅決不同意離婚。楊麗珍臨走時對母親說：“你遲早會求我的，我看你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也不會有太大的出息，現在讀書花費那么大，你供養得起嗎？我有的是錢，等著你的離婚協議書去換。”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母親呆呆地站立良久。

正當我全力以赴準備參加全國統一高考時，1996年7月2日，母親被一輛疾駛的貨車刮倒在地，造成右臂骨折而且昏迷不醒。

一邊是決定命運的高考，一邊是生命垂危的母親。我只好求父親來照顧一下母親，沒想到，他只是來醫院看了母親一眼，丟下500元錢就被隨后趕來的楊麗珍拉走了，他們已經搬走了。后來還是舅媽到武漢來幫我照看母親，我才得以回校參加高考。

然而，在考場上我一邊做題，一邊想著母親的身體和父親的冷漠，心情黯然，考得一塌糊涂。

1996年9月，平日成績比我差很多的同學都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我僅僅達到自費分數線。就在我怨天尤人的時候，楊麗珍又帶著父親來了。他們此行的目的還是想讓母親同意離婚，只是這次附加了一個誘人的條件：供我自費上重點大學。

剛剛康復的母親在這個條件下默許了，我能上大學深造正是支撐母親在父親兩次背叛后仍堅強生活下去的動力！然而，我卻堅決反對母親因為這個原因同意離婚。最終，楊麗珍帶著父親再次失望而返。

同學們都高高興興上大學去了，留下我一人悶悶不樂。要是當時父親在母親身邊，我一定會安心考試而不至于落魄到今天這個地步啊！心中極大的不平衡，讓我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父親和楊麗珍身上，就是他們毀了我幸福的家，毀了我的前途。我越想越氣，頓時，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升騰……

此時，楊麗珍和父親已經改行經營家具。經過多方打聽，我終于查到他們家具廠所在地。那天黃昏，我帶著汽油朝家具廠奔去。我像瘋了一般點燃汽油，將他們曬的衣服和房子點燃。幸虧鄰居及時發現，他們驚呼著撲滅了火苗，也將我押送到當地派出所。

那一天，我是在派出所的審訊室度過的。母親得知消息后，急匆匆趕來求情。警察在了解情況后，臉色漸漸和緩了。他們發現我是一時糊涂，在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后，很快就放了我。

頓悟人生，我拯救了自己也救活了父親

在反思中，我度過了難熬的夏天。我悟出父親的一個致命弱點：在殘酷的生活磨礪中，他已經喪失了進取的信心，學會了安逸享受，這也正是楊麗珍能夠牢牢控制他的關鍵所在。而要挽回父親，只有通過我的堅強自救！一股要和楊麗珍較勁的念頭占據了我的整個思想。我動了復讀的念頭。為了避免楊麗珍的騷擾，母親遠赴陜西打工，我則換了一所中學復讀。

一年的艱辛努力終于有了回報。1997年8月，我以文化課和專業課總分619分的好成績被全國重點大學——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環境藝術設計專業錄取！

面對每年5400元的學費，我沒有求人。我憑借自己的力氣為磚瓦廠打工，并將家里的幾十棵老槐樹賣了湊足學費。擯除心理上的一切陰影，我融入到火熱的校園生活中。

我的艱苦努力終于有了回報。由于對寫作有著強烈興趣，我連續在幾十家報刊上發表了近20萬字的文章。學校為了表彰我的成績，特意發給我2000元獎學金。我還連續兩年獲得跨世紀英才獎學金、綜合測評一等獎學金，并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學校還專門為我舉辦了新聞作品展覽。

憑借豐厚的稿費和獎學金，我順利讀到大四。擺脫困境后，我將母親接到身邊。長年累月的超負荷勞動使母親越來越蒼老，我勸她重新找個老伴，可母親卻搖搖頭。我發現，母親時常翻看以前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照片：母親還是對父親戀戀不忘啊！

當我們的艱難狀況一步步得以改善時，父親的狀況卻越來越糟。他和楊麗珍經營的家具廠生意冷清，楊麗珍就將怨氣發泄在父親身上。特別是因為母親堅持不離婚，脾氣火爆的她就經常和父親爭吵、打架。漸漸地，父親后悔了，他又懷念起往昔的家庭生活。

在憂郁的生活中，父親因過度勞累，得了出血熱，并向尿毒癥發展。尿毒癥是窮人害不起的病，而且依靠透析治療是遙遙無期。楊麗珍看到父親病成這樣不愿白花錢。每透析一次，楊麗珍都要父親打上借條，她知道父親還沒有和我脫離關系，父債子還。

母親告訴我內情后，讓我設法救救父親。此時的我進退維谷，我是多么恨父親啊，然而，面對母親焦慮的淚眼，我不禁也可憐起父親來。我將自己所賺得的1.5萬元稿費取出，又借了5000元一起交給了母親。

2000年7月，在連續做了8次透析后，父親終于度過了危險期。當我來到病床前看望父親時，他拉著我的手想說些什么，可終究沒有開口。這時，我分明看見兩行濁淚掛在他的臉頰。

父親病愈后，開始遺棄他于不顧的楊麗珍卻將他接走了，她竟然要父親為她繼續打工還清所欠債務。得知詳情，我真為父親感到悲哀。由于畢業在即，我開始忙于四處找工作，再無暇打聽他的消息。

當父親流露出和我們重歸于好的想法時，我斷然拒絕了。在我最需要父親來為我營造良好的家庭氛圍時，他卻給了我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如今，他卻想不勞而獲分享我們的喜悅，絕對不行！

父親只好找到母親，哀求她的諒解！母親對他的想法不置可否，父親就每天白天拼命幫她干活贖罪，晚上就流浪街頭。有了父親的照顧，母親的身體也好多了。然而，每次看到父親，我卻總有一種排斥他的感覺，的確，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帶給我心靈的創傷實在太多、太深了。

心的歡呼，負心的父親找到了家

2000年10月，我聽到學校一位女大學生的父親為了掙錢供女兒讀書活活累死的感人故事，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寫作的激情高漲，當即乘火車趕到偏遠的鄂西北老河口深入采訪，將這位父親如何含辛茹苦養育女兒并堅持在病中找工供養女兒上大學而累死的事跡連夜趕寫成紀實文章《父親啊，你微弱的生命燭光不流淚》，并在全國很具影響力的一家雜志上2000年12月上半月版上頭條刊登。文章刊登后，在全國引起強烈的反響，我在一個多月里收到300多封讀者來信，他們感謝我寫出了這樣好的一位父親。

母親告訴我，父親經常捧著這篇文章，邊看邊流淚。我的內心掀起了陣陣波瀾。此后，每次到母親那兒，看見父親佝僂的身影和他頭部的傷疤，我的心中也有些酸澀，然而，卻始終叫不出一聲“爸爸”。

2001年7月，我因為學校成績優異，又有寫作的特長，學校將我留在宣傳部工作。

由于我在那家雜志上發表的文章反響很大，社會給了那位女學生很大的幫助，我準備寫一篇后續報道。2001年11月6日，我來到女孩的宿舍樓前，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父親。他來這里干什么？后來我從女大學生的口中得知，父親每個月都來看望她，并以我的名義每月支付她200元的生活費。我木然了，父親是因無法在我身上表達父愛而轉嫁他人啊。

第二天，我到漢陽看望母親，發現父親頭縛毛巾躺在床上，母親正喂他喝藥。父親看我進來，掙扎著想起身，母親把他按住，將我拉在一邊說：“你爸爸的頭痛病又犯了，快50歲的人了，在外面沒人照顧怪可憐的，他畢竟是你的親爸爸，已經真心悔過了，你就原諒他吧。”我知道，父親今天的病是我當初一時沖動用啤酒瓶砸出來的。我攙扶著父親，親情如潮水般沖刷著一切的痛苦和屈辱。

我原諒了父親。2001年12月，我為父母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寬敞的房子，以便好好照顧他們。父親不同意讓我出房租。如今，父親在建筑工地干苦力，他說要用勞動來改造自己罪孽深重的靈魂。一家三口之間又有了笑語。

2003年7月2日是父親52歲的生日，在酒店里，當父親吹滅我親手為他點燃的生日蠟燭時，我看到父親興奮地露出了笑容，一種幸福的感覺重新濕潤了我的雙眼……重擁和睦的家庭，我為自己感到由衷的慶幸。是啊！在那場兇猛的家庭風暴中，我慶幸自己當初能勇敢地在父親婚外情的陰影中艱難地自立，慶幸自己在那段屈辱的日子里保全了自尊和自信。走過這段黑色歲月，我領悟到：我們無論在任何時間都要有自控能力，只有救自己，才能救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