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心愛 費心壞

我對人物面孔有著超強的過目就忘的本領(lǐng)，也因此埋下了禍根。見習期轉(zhuǎn)到內(nèi)科病房，見到鄺野的時候，我早忘了他姓甚名誰，好在他胸前戴了上崗證，我便禮貌地喊了一聲“廣大夫”。辦公室一陣轟笑。適逢交班之時，護士大夫都在，我還莫名其妙。主任拍拍我的肩說：“丫頭，鄺這個姓氏是他老祖宗留給他的，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打算改。”我的臉立馬切換成了煮熟的蝦子的顏色。鄺野則笑得陰沉，令我渾身發(fā)毛。

我承認我的漢語言知識不太富有，更不該“有邊念邊，沒邊瞎猜”，但也不能因此就給我判死刑吧？

鄺野絕對是睚眥必報之人，在以后的相處中對我的態(tài)度極盡惡劣。有什么動手跑腿的活全都指派我去干，比方測隨機血糖做心電圖什么的，就連他當班的病例也全部壓給我寫，還美其名曰這是給我鍛煉的機會。恨得我牙癢癢，如果咒罵可以殺人，我想鄺野早就死千百次了。

同事給我介紹對象，見了三次面，感覺還不壞，我便拉他到醫(yī)院的化驗室做抽血檢查，他立馬吹胡子瞪眼，說我不是神經(jīng)有問題就是職業(yè)病太重，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沒有追，走就走吧，突然間覺得我們不合適。兩個人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抽血檢查是理智的行為，兩個人都查，這不僅是對他人負責，也是對自己的感情負責嘛！此事很快風靡全院，反應最激烈的是鄺野，乍聞此事笑得前仰后合，差點兒岔氣，然后對我的態(tài)度一掃冰冷，見我就笑，而我總有將他的牙砸掉的沖動。

相親的路就此被我親手斷送，我每每仰天感嘆，鄺野就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我就送他白眼：“拜托你，大哥！多點兒同情心，也是為子孫積德。”他說：“妹妹，你這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天下恐怕只有一個男人不會怕。”“誰？可別告訴我是你。”“看來，你對我還是挺有感覺的嘛！那么，我們就來戀愛吧！”“呵呵！”我假笑，“男不娶藝，女不嫁醫(yī)，所以你不行。”“誰規(guī)定的？”“地球人都知道呀！”我笑，千般嬌媚。

兩個月后，鄺野辭職，老天爺終歸還是心疼我，把這個可惡的男人從我的身邊調(diào)走。他臨走前，請科里所有的人吃飯，我沒去，自動請纓留下值班。說實話，免費的晚餐誰都想吃，我不去是不想自找沒趣，認定那所有的人不包括我。晚上11點，值班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我抬頭，近視鏡滑落到病例上，好在沒碎。“你是人還是鬼？”我心跳得厲害。“請你吃飯就那么難嗎？給，你最喜歡吃的鲅魚水餃！”人之將走，其心也善。我立馬開動，還真有些餓了。他笑，說：“就不怕我下毒？”“你下了沒？”“沒！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是因為你女不嫁醫(yī)才改行的。等我發(fā)了財，回來娶你呀！”我立馬失了胃口，這個男人還真是壞，臨走了還要勾起我的罪惡感。學了五年的醫(yī)，當了三年的醫(yī)生，就這樣走了，還真有點兒可惜。“你會不會后悔？”我問。“不會！喜歡上你我永不后悔。”又來了！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我沒有將水餃砸向他，而是將他趕出了值班室。寂靜的房間里，我很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我最終定位在內(nèi)科，以填補鄺野離去的空白。后來聽說鄺野改行銷售醫(yī)療器械。

我戀愛了，叔叔托人介紹的，職業(yè)是教師。所以，當鄺野再次晃到醫(yī)院的時候，我不但配了手機，還交了男朋友。鄺野很不給我面子地拍桌怒道：“丫頭，你不會來真的吧？我在外面為你拼死拼活打天下，你卻背著我去愛別人，還有天理嗎？”我丟白眼給他，嬉皮笑臉，沒心沒肺，這樣的評語什么時候才能從他身上剝離？

下班的時候，我的手機愉快地提醒樓下有人等。鄺野說：“丫頭，人心叵測，我替你去試探一下他。”他一溜煙地跑了，沒給我拒絕的機會。我隨后下樓，只看到了鄺野。“他人呢？”“嚇跑了！”他壞壞地笑。“你究竟干了什么？”“冤枉啊！我只是對他說，丁曉星有潔癖，被人吻過后總是要刷半個小時的牙，漱一個小時的口。”“他不會信的。”“那他人呢？”“寧拆十座橋，不拆一樁婚。這個世上還有比你更壞的人嗎？”“認定一個人要給他全部的信任，他不配愛你。我好心幫你認清他的真面目，你卻恩將仇報。”我放聲大哭，他捂住我的嘴，將我塞進出租車。一路上，我拼命地流眼淚，他說：“丫頭，這么在乎他？”“才不是！我只是覺得很丟人很委屈，想要好好地愛一個人，為什么總是遇人不淑？”“有一個我這么好的人，為什么你總是視而不見？”我立馬止了淚，想吐。當晚，看在我心情不好的份上，鄺野請我吃飯，我狠宰了他一頓，作為他弄丟了我的男朋友的懲罰。鄺野說他從大一起就想要改行，八年后才下定決心，現(xiàn)在做得很開心。

第二天，護士長對我說：“曉星，鄺野這人不錯，你干脆收了他算了，我看你們挺合適。”我連連點頭，說：“收！收！”才怪！一夜失眠，我就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既然鄺野敢壞我的好事，我也就豁出去了，陪著他耗，除非我先嫁出去，否則他也別想娶老婆，反正我比他小四歲。鄺野下班來接我的時候，我將此事鄭重公布，他居然笑得地動山搖，完全不知好歹。

我和鄺野的持久戰(zhàn)就此拉開帷幕。時不時地晃到他的住處蹭飯，他的菜做得很好吃。男人如果不懶，廚房就不會是女人的天下。好在我死磨爛纏的功夫一流，他的懶總是扭不過我的胃疼。心情好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拖他去逛街，他該為他的壞付出代價。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正躺在沙發(fā)上嚼爆米花，鄺野系著圍裙去開門，門外是他的父母。我猛地起身，爆米花撒了一地。鄺野笑，說：“別緊張！別緊張！不就是見公婆嘛！”二老立馬圍上了我，認定我是準媳婦。我落荒而逃，腳上還穿著他的拖鞋。他追出來，擋在我的前面，手上提著我的鞋子，說：“丁曉星，你是個膽小鬼！”“我哪里膽小？”“不敢承認愛上我！”“超級自戀！”我冷哼。他將我摁坐在路旁的竹椅上，蹲下身為我穿鞋子，在手腳的碰觸里，我有了過電的感覺。他抬頭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從你喊錯我的名字從頭下面的脖子紅到腳下面的脖子開始。”他起身，臨走時扔下話：“我等你回來愛我！”我傻傻地坐在那兒，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難道他對我的壞都是喜歡我的表現(xiàn)？

鄺野很少認真，一旦認真起來，還真讓人不適應。于是，持久戰(zhàn)變成了冷戰(zhàn)，他不來找我，我也厚不起臉皮去找他。我對著全科室的人宣布要請假去相親，立馬有五個人掏出手機給鄺野打電話。鄺野的人緣還真是好，這么多人都蒙在鼓里，看不清他其實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我去了約定的快餐店，就看見了鄺野，意料之中，我之所以大造聲勢，就是要逼他現(xiàn)身。他一臉鐵青地看著我，我不看他，看桌面，就看到了上面擺著的巴豆。“天！你對那人做了什么？”我心驚肉跳。“沒有！我只是告訴他，他若敢跟你相親，就小心我會在他的飲料里放巴豆。”“為什么你總是這么惡劣？”“其實，上一次我并沒有編造你有潔癖，我只是告訴那個老師你‘大姨媽’來了，想喝熱奶，他二話沒說就去買，然后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你拐走。”“啊啊！”我不顧淑女形象地慘叫，“壞蛋！壞蛋！”“寶貝！你是我變壞的根源。”他還笑。我將包砸向他，跑出快餐店。

他追出來，說：“丁曉星，我是真的愛你呀！”大街上人來人往，我站住腳，不回頭，說：“你撒謊！你從來只知道欺負我。”“無論我對你怎樣，都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讓你將心思放在我身上。”感覺到他的靠近，我大踏步往前沖，雖然他用心險惡，我非但恨他不起來，還欣喜感動得涕淚滂沱。知道他就跟在我身后，我猛地回頭，問：“你還有別的招沒有？”“有！我還剩最后一招。這是我上周的體格檢查表，請過目。我很健康的。”我將那張皺巴巴的化驗單打落，說：“你保證以后對我好！”為免傷及無辜，我決定收了他。他張大嘴巴，半天反應不過來，然后用力地抱住我，說：“我對情人是絕對的好，但對情敵決不會心慈手軟。”

我長嘆，真是惡性不改！但我就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費盡心機的壞。

（鐘樹仁薦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