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厄運,我與父親面對生死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醫生寫的字如同天書一般看不懂,可是當我的目光落在父親的診斷書上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了“胃低分化腺癌,晚期”的字樣。我的頭轟的一聲,天仿佛黑了下來……
父母只有哥哥和我兩個孩子。母親去世早,我和哥哥是在父親的疼愛下長大的,他又當爹又當媽,我們對他的感情深厚無比。父親擔心我們受氣,一直沒有再婚。沒有母親的春節,平時沉默少語的父親總是一邊摟著我們兄妹,一邊為我們講開心的故事。聽著父親講的故事,我總是張著大嘴傻笑。一年的年三十,懂事的哥哥告訴我:“曉曉,這個大年三十你別總傻笑,你也為爸爸講點有意思的事。”我說:“聽爸講就行了,我講什么?”哥哥說:“你沒看出來,爸是怕我們過年時想起媽媽才逗咱們樂的呀!”
父親是一個工人,雖然文化不高,但是卻非常要強,他省吃儉用供哥哥考上軍校后,家里已經是一貧如洗。親朋好友都勸爸爸不要讓我讀高中,在他們看來,一個女孩子就應該早點嫁個好人家算了,可是父親卻執意不肯,他說:“閨女也是孩兒呀!她能念到哪,我就供到哪。”于是,為了我的學費,痛退的他,偷偷地開始了拾荒。后來,我和哥哥成了父親那個街道小廠里職工的孩子中為數不多的大學生。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話或許就是我當時最真切的感受。
拿著沉甸甸的檢驗結果,我的心一陣陣抽搐,我在第一時間給遠在他鄉的哥哥打了電話,希望他早點回家,陪父親度過最后的時光。不巧的是,哥哥所在部隊正準備進行一次特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他在電話里哽咽著說:“曉曉,老爸就交給你和妹夫了,只要演習一結束,我就回去。你要記住,要不惜一切代價為老爸治病……”
父親因為伴有幽門梗阻,所以必須馬上手術。代表家屬簽下手術同意書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們一起和老天下了個賭注,我們希望這個手術可以讓父親的生命能夠更長久些。我和老公與護士將父親推進手術室時,我對父親說:“爸爸,全家都等你回家呀!”
病魔突然襲來,并沒有打垮我們,可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因為我的一個決定而讓我與哥哥成了陌路人。
放棄治療,我成了剝奪父親生命的劊子手
父親手術后傷口恢復得非常快,但是,這并沒有阻止癌細胞的擴散。一個月后,父親病情加重。但是倔強的父親卻執意不再去醫院住院。我知道他不想離開家,于是我決定把病床建立在家里。我特意請了長假照顧父親。
晚期胃癌的疼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要靠注射杜冷丁才可以維持正常的生命狀態。開始的時候是每天一針杜冷丁,但是沒過多久就已經達到了醫院規定的最高用藥量,每天6針。隨著父親對杜冷丁的漸漸上癮,每次的藥量只能讓他睡上一個小時,也就是說,一天24小時里除了這4個小時的昏睡外,父親都在一種異常的痛苦中度過。疼痛來時,父親難以忍受,會在床上翻來覆去,用不停的翻滾和一聲聲的呻吟來減輕痛苦。他的枕巾和床單需要在短短的三四天就更換一次,不是因為臟,而是因為他的翻滾在床單和枕巾上磨出一個個窟窿。
父親被迫入院搶救時,他的疼痛也達到了極限,疾病的折磨已經把父親折騰得不成樣子,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偷偷地落淚。清醒的時候,父親無數次表示,他要放棄治療,他總是拉著我說:“閨女呀,我已經不是治不治好的問題。我是要選擇如何死的問題,成全我吧!”望著絕望的父親,我淚流滿面……
一天,病房里只有我們父女二人。父親突然掙扎著要下床,我連忙去扶他,誰知父親竟跪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舉動讓我驚呆了,不管我怎樣攙扶,他就是不起,我只好也跪在父親面前。父親撫摸著我的臉說:“閨女呀,你愛爸嗎?”我深深地點頭。“愛爸爸,就讓爸去吧!”父親干枯的臉上老淚縱橫,“求求你了,不要再治了,現在每過一天,對于我來說都是煎熬呀!”
父親的這一跪,將我的心徹底“跪”碎了。他老人家一生剛強,如果不是實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他是不會對著自己的女兒屈下雙膝的。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更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對父親的真愛。
我找到主治醫生,把父親的情況對他說了。醫生說:“放棄治療,你父親還有五六天的時間。如果繼續治療還可以多活一兩周的時間。”“有沒有康復的希望,哪怕是一點點呢?”我哭著問。醫生搖頭。
我已回憶不起來我是怎樣私自做出放棄治療的決定,并代表家人在放棄書上簽字的了。回病房的路上,我突然怕極了,我不知道哥哥知道這個決定會如何,更不知道我的這種放棄對父親到底是盡孝還是殘忍。
三天以后,父親“走”了。等哥哥趕回家,父親已經去世兩天了。哥哥一路流著淚與我和老公一起去醫院辦理手續時,醫生按照慣例將父親的一些病歷拿給了我們,我從哥哥突然蒼白的臉上知道,他看到了有我簽字的放棄書!
哥哥扭頭問我是怎么回事,我還沒解釋完,他的巴掌已落在了我的臉上。他大吼道:“我說過,花多少錢都要延長父親的生命!可你卻擅自放棄治療,誰給你的這個權力?他是你的父親,可也是我的父親……他是你親生父親呀!你怎么忍心放棄治療呢?!”哥哥吼著,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哥哥的話像鋼針一樣刺進我的心,我除了哭泣,無力反駁。
在哥哥眼里,我成了剝奪父親生命的劊子手。
親情遠去,我究竟是對還是錯
整個出殯儀式上,哥哥不曾和我說一句話。父親病重期間,哥哥在電話里一直告訴我,不惜任何代價延長父親的生命。他也提出寄錢給我,但是我和老公考慮哥哥是軍人,嫂子又沒有像樣的工作,家里積蓄不多,所以決定獨自承擔父親治病的所有花費。沒有想到的是,我用一種獨特的盡孝方式成全了父親,卻葬送了我和哥哥的兄妹之情。
將父親送走以后的第二天,哥哥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了5萬塊錢,這是父親生病后的所有花銷。他把錢狠狠地扔給我和老公:“你們不就是圖省幾個錢嗎?這些錢你拿去,咱爸用不起你們的錢!”紛飛的人民幣隨同哥哥一句“連最后幾天你們都熬不過了”一起,在空中飄蕩著。
哥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
至今,父親已經離開我們5個年頭了。哥哥那一走,就不曾給過我任何消息,每年的清明節,在父親的墳前,都會有鮮花。我們沒有別的親人,那一定是哥嫂獻的。他們大老遠趕到我們這個城市,但卻從不與我們聯系。
一場突如其來的病魔將疼我愛我的父親帶走了,連同一起逝去的還有我們這個家里原本濃濃的親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的身影就會在我的眼前浮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我時常會聽到父親親切的話語:“曉曉,謝謝你的愛成全了我!”但是有的時候,我又分明聽到父親的哀怨:“曉曉,你怎么忍心放棄治療呢?你好殘忍呀!”在痛苦的掙扎中,我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說我是壓力過大導致的,需要家人的積極配合才會取得好的治療效果,可是,除了老公,所有的親情都已經離我遠去……
父親的在天之靈呀,求你告訴我,曉曉當初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