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烏魯木齊，我那遠去的異族絕戀

飛機上，那個令我一見鐘情的男人

2003年6月，公司派我去烏魯木齊參加會議，我一個人搭上了去新疆的班機。飛機上到處都是吵嚷著找座位放行李的游客。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一個男人正背對著我放行李。我輕輕拍了拍他，示意讓我進去，他轉過身來，我忍不住大吃一驚，那是怎樣一張俊朗的面孔啊，濃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還有雪白而晶亮的牙齒，歐亞混血兒般的漂亮。這么英俊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翱爝M去吧，都交通堵塞了！”他揚了揚眉毛神采非凡地說。我逃也似地貼著他坐進座位。

飛機上我們聊了起來，自我介紹后我知道了他是維吾爾族人，叫依爾肯，清華大學對外貿易碩士畢業，現在新疆政府對外貿易部任要職，剛從上海參加一個研討會回來。

一路上我們聊得異常開心，他不僅糾正了我許多關于維族人錯誤的認識，也順便教了我一些伊斯蘭民族的風俗習慣。我很詫異他的風趣和幽默，他的漢語不僅說得字正腔圓甚至可以引經據典。四個小時的行程，我被他的博學多才深深吸引，一點也沒感到寂寞。

下飛機后會議主辦者來接我，依爾肯言猶未盡地看著我，“真想和你多聊會！”

我笑笑，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要不明天我去接你到我們家吃飯吧？我讓老婆給你做頓新疆飯!”

新疆人果然好客，但我卻突然地感到了一絲內心深處的悲哀，“你都結婚了??？”我故意問他，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沒出息吧，我們民族崇尚早婚，兒子都已經七歲了！?！彼柫寺柤?，“那就這么定了，明天我去接你!”

面對愛情，我們無法逃離

第二天他果然如約而來，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去，直到看見他時，我才知道我根本沒有拒絕的勇氣。

第一次去少數民族家庭，我忍不住有點緊張，我知道他們有許多禁忌，一時間，我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

好在依爾肯的妻子熱孜萬不僅漂亮，而且是個熱情爽朗的女人，她一直笑著給我講依爾肯和他兒子波格拉的笑話。在她的感染下，我終于不再拘謹。

看得出他們非常恩愛，從熱孜萬的眼神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對依爾肯深沉的愛，這是一個幸福到讓人羨慕的婚姻。想到這里，我心里一陣酸楚，抬頭時不經意地遇見依爾肯的眼神，忍不住地震顫：那樣的情意綿綿欲語還休，難道真的是為我？

晚宴后依爾肯宣布周末要帶我去南山玩，讓我真正領略一下游牧民族的風情。我幾乎來不及拒絕，波格拉就已經雀躍著跳得老高，在他的左磨右纏中，我終于沒辦法拒絕。

周末，還很早的時候依爾肯就跑了過來，說是怕我偷偷跑掉。我笑著舉手裝作要打他：“怎么會呢？”他卻順勢抓住了我的手，一雙烏黑的眸子別有深意地看著我。我倉皇地從他手中掙脫出來。依爾肯突然沒來由地說：“不知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你！”

我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向門外走去。兩個小時后我們到達南山牧場，一下車波格拉叫嚷著要騎馬。我從來沒有騎過馬，所以當我看到它氣勢威武的樣子，我怎么也不敢跨上去。依爾肯過來幫我，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可還沒等我坐穩，它竟然開始不耐煩地蹦跶起來，我嚇得尖叫，依爾肯壞壞地對著我笑。

“依爾肯上去帶她跑兩圈!”熱孜萬沖我們笑著喊。依爾肯牽住馬頭飛身上馬，在他懷里我終于不再膽戰心驚，我甚至可以聽到他敦實的心跳。

不知怎么我莫名其妙地開始流淚，我受不了他身上那濃重的男性氣息，我也受不了他箍著我越來越緊的臂膀。一陣疾馳之后我終于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里，依爾肯把我抱轉過來，我滿臉是淚地看著他，他皺著眉一臉心疼不已的樣子，他伸手為我擦淚卻在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他捧住我的臉，我看著他的唇慢慢地靠近我，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了他手指的顫動。要知道親吻一個非伊斯蘭的女子，對一個維族男人來說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和背叛，然而那一刻我們終于什么也不再顧忌。

當夜，按照風俗我們都睡在一張半圓形的大床上，盡管合衣而眠，而且在我和依爾肯的中間還隔著熱孜萬母子，但我還是感到尷尬?；貞浿滋斓哪且荒?，我忍不住又想落淚。轉過頭我想為波格拉拉一下被子，伸手的一剎那，一只手卻突然地握住了我，原來他也沒有睡著。隔著波格拉和熱孜萬，我們的手無所顧忌地握在了一起，在他溫暖的大手里我終于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幾天后突然接到公司的電話讓我火速回去，我訂了第二天的機票。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零點的時候我終于沒有克制住自己，我拿著手機對自己說如果他關機，我們就真正地結束了。沒想到才響了一聲，電話里就傳來他清醒的聲音，我說，單位有急事，明天飛回去!電話里突然傳來什么東西被碰到地下的聲音，他說，你等我，我現在過去!

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來了之后，我們之間會發生什么，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在他突然不顧一切地站到我面前時，我終于什么都不愿再想，我只知道他向我敞開了他激情的懷抱。

該熄滅了，我烈火般的無望之戀

回到上海后，我重新投入了工作。

以為自己會很快忘記他，忘記這場突如其來的愛情。但我錯了，僅僅一個星期后我就抱著他的電話大哭，我一遍遍地喊:我想你，我想你！電話那邊傳來他隱忍的哭泣，維吾爾族的男人絕少流淚，而他竟然在為我哭泣，那一刻我的心疼痛到沒有感覺。

依爾肯心里的苦我又怎能不知，熱孜萬盡管美麗開朗。但和依爾肯卻很難找到共同語言，畢竟生活更需要思想和感情的交流。

我們通過QQ、電郵和電話保持著聯系，雖然不知道結局，但我相信我們的愛是純潔而真實的。

因為工作他經常有機會來上海，我們會有一個難得的團聚，那幾天會成為我最快樂的日子，我會心甘情愿地為他做飯、洗衣，做他現實中真正的女人。他也會變著花樣地疼愛我嬌寵我，讓我感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004年的2月12日對漢族人來說是一個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日子，但對維吾爾族人來說，這一天卻是他們伊斯蘭教的新年。2月11日，我在QQ里對他說新年快樂，他打過來一個笑臉說，真想和你一起過年!我的淚突然不可抑制地狂瀉而出，我說再過三天就是情人節了……我同樣想你在我身邊。打完這幾個字，我突然感到肚子里一種莫名其妙而又無比劇烈的疼痛，我忍不住疼得叫出聲來。同事把我送去了醫院。

竟然是宮外孕，是依爾肯的孩子，只是沒有在正確的地方生長。一如我們的愛情。

2月12日我一個人躺在醫院里，我沒有告訴他這件事，這一天，他應該是在家里歡度新年。昏昏欲睡中我感覺到一個人輕輕坐到我的床前，伴隨著一聲悠長的嘆息，一點熱熱的東西突然落到我的手上。我睜開眼，依爾肯英俊卻疲憊的臉奇跡般地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眼里溢滿了淚水。原來他看我突然下線有些放心不下，索性打了電話到公司，同事告訴了他我的情況，他趕早上的班機飛了過來。

盡管只有一天但我卻心滿意足，他堅決要留下來陪我，但我不肯，畢竟古爾邦節是他們新年的第一天，是應該合家團圓的日子。

抱著他為我買的玫瑰我趕他走，他快趕不上飛機了！依爾肯戀戀不舍地回頭望我，說，對不起……遲疑半刻，他突然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定會娶你的！那一刻我又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來回滾動著的淚水，我感到痛入骨髓。

不久后我有一個假期，我忍不住想飛過去看他，我打電話給他，但我卻怎么也打不通。我相信他決不會這么快就背叛愛情，那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故！這樣想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種極度的恐懼和絕望，我在心里一遍遍禱告：胡達(伊斯蘭教的真主)，請你一定要保佑他的平安。一切罪過都是我這個異族女子的錯，要懲罰你就懲罰我一個人吧！

經過四個小時的飛行，當我找到他們家時，幾乎已累得虛脫。按了半天門鈴，隔壁一個維族大媽開了門，“他們不在家，依爾肯出了車禍，他們在醫院里！”不等她說完我的淚一瞬間流了滿臉，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可為什么不讓我來承受這懲罰!

還沒有到探視的時間，我捧著花，惴惴不安地坐在候診室里。幾個中年婦女坐在我的前面，“依爾肯”和“熱孜萬”這兩個名字不時出現在她們的聊天中。側耳傾聽，竟然是依爾肯的漢族同事在向他們的親戚打聽事情的原委，我也因此終于知道了事故的緣由——原來，就是因為這次古爾邦節依爾肯突然來上海，讓熱孜萬無意中知道了真相，依爾肯干脆提出離婚，熱孜萬自是不肯，要知道在維吾爾族離婚就相當于把一個女子休棄，是件奇恥大辱的事，她不信依爾肯會為了一個異族女子而這么決絕。幾經爭執，熱孜萬甚至叫來了依爾肯的父母和領導，他的父母自是無法忍受家里出現這樣的丑事，還沒聽完就傷心欲絕地跪倒在依爾肯的面前。在巨大的壓力下，依爾肯終于不支，在一次開車時因為思想不集中而出了車禍。

我想像得出依爾肯的掙扎和痛苦，我不想他終日生活在痛苦里，即便是我們能走到一起，背叛了親情和民族的他又怎能感到快樂?我喜歡第一次在他家做客時他被幸福包裹著的樣子。為了我依爾肯做得已經足夠多了，我再不能讓他受到一點點傷害，即便我得不到他的全部，但在我心里，這樣的愛情已足夠讓我永生懷念。

我終于沒有進去，我把花放在門口。透過門縫我看到熱孜萬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依爾肯喝湯，在他的臉上，我又看到了那種坦蕩而幸福的微笑。我知道，是我該離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