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負責的轄區中,有幾條筆直而寬闊的街道。平時街道很安靜,路兩側高大的楊樹掩映著古樸而莊重的西式小樓。白天這里的每條路都是單行的,只是晚上8點以后,各種車輛才可以毫無顧忌地開進來。
我和巡警小鄧每天的工作就是駕駛巡邏車在這幾條街上巡視,同時負責處置110接警。白天這里的治安狀況基本不錯,所以,我們的心情也顯得總是很悠閑。但是晚上的情況卻讓我們大傷腦筋。天暖以后,每天夜里總有一些“飆車少年”開著“隆隆”音響在街上旋風般地從人們眼前掠過,有時甚至還故意和我們兜圈子。
這天晚上十點多,我和小鄧剛剛接班,步話機里突然接到支隊的指令,稱在我們轄區一條街上發生一起車禍,要我們馬上趕到現場處置。
我們駕駛巡邏車很快趕到事故現場,卻發現肇事車輛并非“飆車”而是一輛嶄新的跑車斜倒在路邊,一位20歲左右的男孩兒滿身是血污地趴在距自行車很遠的路面上。而與之相撞的肇事車輛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們一面保護現場,一面迅速將這里發生的情況報告給支隊當班領導,同時迅速與120急救中心取得聯系。很快,當地交警和120救護車相繼趕來。小鄧留下配合交警勘驗現場,我則與救護醫生一道,將氣息奄奄的男孩兒抬上了救護車。
躺在擔架上的男孩兒穿著很另類,頭發染成微黃,耳朵上穿著銀光閃閃的耳釘。一條造型夸張的白色銀鏈掛在脖子上。此時他的傷勢很重,嘴角不停地往外淌血,從醫生的交談中得知,他的內臟傷得很重。我極力想從他嘴里得到一些逃逸車輛的線索,就趁他清醒的時候問:“對方是什么車?”
黑暗中,男孩兒睜著失去光澤的眼睛看著我,默默地一言不發。
突然,我發現這個男孩兒極力想抬起手去掏褲子口袋,但是他的手臂似乎傷勢很重,已經無法完成這個簡單的日常動作。
我想幫他,于是就伸出手去,發現他褲子口袋里有一盤嶄新的錄音磁帶,磁帶盒精美的圖案印有幾個打扮怪異的外國男孩兒。平時喜歡音樂的我一眼就認出,那是美國流行的《后街男孩》演唱組的新版專集。
男孩的手緊緊抓著《后街男孩》,借著路邊昏暗的路燈,我發現他痛苦的臉上似乎有某種期待或是心事。我無法體味痛苦的滋味,就試探著與他溝通:“你是不是很疼啊?”
半晌,男孩兒的喉嚨里突然迸出一句令人吃驚的話:“你他媽來試試……”
男孩兒被送進手術室后不久,小鄧打電話告訴我,現場勘查結果出來了,肇事逃逸的是一輛大馬力125摩托,很有可能是夜里某個“飆車”者所為。
后半夜,男孩兒終于從手術室出來了,醫生說他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身體內部多個器官受損嚴重,狀況極不穩定。
根據這個情況,我們要配合交警盡快錄下他的詢問筆錄。
此時,男孩兒的神志基本穩定下來,但對我們這些穿警服的明顯有一種抵觸情緒,表情冷漠而淡然地回答著我們的問題。
我們首先要搞清他的家住哪里,以便盡快和他的家人取得聯系。但是男孩兒卻說他沒有家。父母離異后,他們在這個城市給他買了一間住房,然后就各奔東西了。多年來,始終一個人住,事發前,他正在市內一家大型超市打工。
我問:“難道在這個城市里再沒有更親近的人了嗎?”
男孩兒說有,就是音樂。
經過核實,男孩說的完全屬實。而發生車禍時,恰好是他剛從超市下班,口袋里揣著一盤新買的專集,途經那個僻靜的路口時突然遭遇“飆車”。
第二天早晨,肇事逃逸的摩托也被交警查出來了,是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青年,主要肇事者當天即被拘留。對方的父母也匆匆趕來,滿臉歉意地探望傷者。
醫生告訴我們,傷者的情況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讓我們盡快與他的家人取得聯系。但是,無論我們如何做工作,男孩始終不肯告訴我們他父母的詳細地址和姓名。
我在心里預感到,他的身心和精神世界很可能受到過傷害或打擊,否則這樣一個身處花季的男孩,怎么會在生命垂危之時緘口不談自己的親人呢?
我站起身,準備與接替我的民警換班,這時,清醒過來的男孩兒輕聲對我說:“我想聽聽這盤專集……”
這個請求讓我感到震驚,一個生命垂危的人為何不想見自己的親人,反而要用音樂去填補自己的情感世界?我忙去請示醫生,醫生嘆息著勉強同意了。
我顧不上襲來的困倦,開車回家取回錄音機,送到男孩兒的床前。
男孩兒暗淡的雙眸依舊期待著我的到來,我將磁帶放進倉內,輕輕按下按鈕,節奏歡快而鏗鏘的音樂立時在屋內飄動。男孩兒的神情立時變得歡快起來,臉上也蕩漾起幸福的微笑。
“我真喜歡《后街男孩》……”男孩微笑著對我說。
晚上,男孩兒帶著滿足的微笑,無聲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將滿載《后街男孩》的錄音機放在他的身邊,靜靜地望著一個年輕的生命逐漸遠去……
對他來說,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能承載著衷愛的音樂而去,該是一種莫大幸福和滿足了。
而對我而言,能用自己的一份理解和真誠換回一種信任和生命中最后的微笑,同樣是對我人生的最高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