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的女孩子自小很愛畫畫,對事物觀察很細致,很執著,常常一個人自己玩,或在墻角觀察螞蟻,或獨自去追蜻蜓、撲蝴蝶……據說,她曾經在金魚缸前靜靜觀察金魚是怎么睡覺的,一呆竟是兩個多小時,然后畫了幾幅《金魚睡覺圖》。
我沒有看到這位小才女的《金魚睡覺圖》,不好妄評,但我覺得那孩子從小擁有的那種執著的秉性,本身就是難得的,就可能孕育著某種不凡。后來看了她的不少畫作,她確有天賦。她多數畫美女,古今中外的美女都畫,特別酷愛畫古代仕女。她的“美女畫”還不可能有“性”的宣揚,“柳眉杏眼,儀態休閑”中透著一股子兒童的稚趣。
她的父母親在知道她那種“觀察事物近于怪癖”后,毅然改變家庭教育方法,不再讓她“孤獨地、執著地”觀察事物,“大人多和她玩”、“多引導她”,總算讓她“不那樣呆呆地看一個東西”了。
她父親在聊天中多次很誠懇地說過:實在沒有想到要孩子今后成為什么畫家,只想讓她有更全面的素質,人生更有情趣和品位而已。
這話聽起來實在。現在有多少孩子在父母親的“設計”下學音樂、學畫畫,昂貴鋼琴走入尋常百姓之家,名家輔導也幾成為大眾消費,多少父母可不是都在為孩子做著成名成家的夢嗎?甚至,就為這夢,用皮鞭子督促著孩子彈琴畫畫,剝奪了孩子的許多童年樂趣,扭曲了孩子的天性。與這類家長相比較,這一位父親要明智得多,實在得多。
然而,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這位父親還有這樣一句話:我寧愿把女兒培養成淑女,而不想培養成一個天才。他說:“天才,那多半性格孤僻,不會取悅于人,也就難容于社會了。”配合這說法的,當然有許多事例和一套理論。他說,天才多衰氣,孔夫子在世時坐著破牛車,到處碰壁,“累累若喪家之犬”,屈原憤投汩羅江,曹雪芹窮困潦倒。女才人更慘,蔡文姬、薛濤、李清照,還有后世的潘玉良、張玉蓮等,身后名氣不小,生前多么坎坷啊!唉,現在多數只有一個孩子啊,天才固然好,淑女更不錯!還是讓孩子生活得輕松一點吧。
這的確是一個社會問題,雖說現在的社會給天才嶄露頭角的機會多了。我們仍然不能否認不少賢才、甚至是天才被埋沒被扼殺的事實,馬寅初、遇羅克不就是兩個被摧殘的天才嗎?!前些日子還聽畫畫的朋友講起一位叫黃秋園的大畫家,生前是一位默默無聞的銀行職員,從沒有賣出過一幅畫,參加過一些基層征稿也少有獲獎的,可他談起畫來“每有大氣”,就被說成“狂妄、不自知”,生活是不如意的。身后,由后輩給辦了黃秋園個人畫展,有當代畫壇大師觀看后說:在黃先生的生前沒有發現他,是我們的失職,是畫壇的悲哀。于是,才有了“大畫家”黃秋園……
可以這么說,天才常常是把平生的精力、全部的心智投入他所從事的事業,他所看到的、所感悟的,肯定是一般人所不能達到的深度,也不是一大群“學者”浮光掠影式研究所能達到的深度,他也就往往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是“學者”們不能相容的。用通俗的說法,他們太超前了,超越了凡人十年八年或者更長時間。在這十年八年中自然是不被理解和容納的,甚至要受人們的奚落或蹂躪。十年八年后,人們會發現這天才多年前預見的價值,要是這天才已經不在人世,就會成為奇跡,招來許多學者的研究。要是這天才還活著,并且還是天才,那么,他肯定又超越凡人十年八年或更長時間了,又為當此之時的人群所不容,他的那些“曾經的天才預見”也就可能因此蒙塵,不可能招來學者的研究,倒可能又招致新的奚落和蹂躪,最多說上這么一句:這個人啊,要不是性格這么古怪,倒還是一個才啊……這大概就是我們這個國度有那么多的“追認”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