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雍正年間,浙江石門縣出了一樁文字獄大案,一時風聲鶴唳,讀書人各個自危。石門才子陳三甫被仇人誣攀進案中,沒過多少時候就冤死獄中,他妻子受不了驚嚇也上吊自殺。因為這是皇上欽定的大案,親朋好友都躲得遠遠的,陳家只剩下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孤苦無依。
陳三甫生前雖是個讀書人,性情卻十分豪爽,結交下一個叫孫七的朋友。這孫七是武林中人,為人仗義,他的“蜒龍十八招”劍法,名震江南。他得知遭遇大難后,連夜趕到石門,幫著料理了三甫后事,又認了三甫的孩子為義子,把他帶回自己家里,讓他一面讀書,一面練武。
三年之后,三甫的兒子陳亮長成了一個小伙子,孫七看他身子骨已經結實,武藝也打下了扎實的根基,就想把“蜒龍十八招”傳授給他。
這天,孫七把陳亮叫到跟前,嚴肅地說:“亮兒,你干爹這一生為了習武不曾成家,你是我的義子,也是我的徒弟,孫家的祖傳劍法——‘蜒龍十八招’不能失傳,我今天就傳授給你。”
這陳亮從十三歲遭遇家難起,無時無刻不記掛著血海深仇,聽義父說要把“蜒龍十八招傳給他,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立即跪在地上,興奮地說:“爹,你放心,兒子一定好好學習,決不辜負爹的期望。”
陳亮因為報仇心切,夜以繼日地練習,沒有一時懈怠,還用草把靶子扎成仇家的模樣,每出一招,務要刺中草人要害。沒出一年,陳亮就把“蜒龍十八招”使得滾瓜爛熟,即使蒙住眼睛,一劍出去也能直貫草人臟腑。
孫七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卻一句稱贊的話也沒說。
又過了幾個月,陳亮覺得自己已經絕技在身,終于對孫七說道:“多謝爹爹教導,孩兒每想到殺父之仇,心里常不得安寧,因此我決定明天就回老家,不殺了仇人,決不回來見爹爹!”
孫七看看他,無言以對。
陳亮報仇心切,也不顧義父沒有態度,第二天一大早,就背起劍囊出了門。外面下著小雨,孫七撐著一把油布傘,說要送送陳亮。
大清早,街上店鋪都沒開張,很少行人。爺兒倆默默出城,不多時,來到城外三里橋,過了橋就是去石門的官道。
孫七突然說話了:“亮兒,你身上藏著血海深仇,這報仇的事為父不好擋你,不過咱孫家這套‘蜒龍十八招’,別看只有十八個招式,為父當初可是學了兩年才熟練,五年才稍稍領悟每一招式的變化,又三年才得心應手。你習練不過一年,縱然自覺成功,但在為父眼里僅是學了架式而已,遠未理會其中的千變萬化。今天你要去找仇家爭斗,這是以性命相搏的事,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一旦有個閃失,我怎對得住你父親?這樣吧,現在為父手無寸刃,你只消用手中這把劍取勝,為父就再不攔阻你,不然……”
陳亮看著義父咬著嘴唇半晌不說話,到底報仇心切,一急,就顧不得許多,猛然間抽出腰間之劍,對著孫七頜下就是一招“驪龍奪珠”。他知道義父的武藝高強,一出手就用了全部本領,而且異常迅猛。他以為義父撐著油布傘一定猝不及防。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孫七身影倏忽一閃,手中油布傘猛一收攏,這時候聽得“咔嚓”一聲,陳亮的劍被蕩過一邊,但孫七的油布傘卻只剩了一根禿柄。
陳亮見義父手中只剩一柄短竹,心里歡喜,當下就抖擻精神,緊一招“海底翻花”,誰知劍還未出去,就覺得自己肋下一疼,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提劍的手就不聽了使喚,半邊身子麻木起來。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僵僵地站住不動了。
孫七看他沒作聲,過去好一會兒,才探手解了陳亮的穴道,說:“亮兒,隨父回家罷。”
陳亮神情癡呆,不說話也沒動彈。
孫七攙他:“回吧!孩子。”
陳亮猛地跪了下去,抱住孫七的身子放聲大哭:“爹,孩兒何時才能報得大仇?”
孫七摸著陳亮的腦袋,輕聲說:“孩子,沒有捷徑可走,只能再練。”
陳亮急切地問:“爹,您十年磨劍,兒子加倍努力,何時才能學成?”
孫七臉色如霜,說道:“也許兩個十年。”
陳亮以為義父在試他的心志,立即答說:“爹爹放心,兒子今后一定會廢寢忘食,刻苦習練務求早日學成,報仇雪恨。”
此時孫七臉色十分嚴肅,久久地注視著陳亮,嘆了一口氣:“如此說來,你斷不能習劍了,因為你再沒法長第三只眼了。”
陳亮聽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瞪著父親。
孫七拉起陳亮,緩步往回走,邊走邊說:“亮兒,習劍之人除了一雙眼睛要觀六路,一對耳朵要聽八方之外,心里還要長一只常人沒有的眼睛。這只眼睛是專門審視自己的,看是不是身心都融在劍道之中。哪怕有一絲雜念,這第三只眼睛就會被蒙住,手中的這柄劍就不會出神入化——像我孫家這套‘蜒龍十八招’,每一招或劈或刺或點或抹,看似簡單,其實千變萬化,全在靜心領悟二字。你身負血海深仇,為父理解你想報仇的心情,只是你心思全在‘報仇’二字上面,何談深入?一遇高手,恐怕大仇未報,先送了性命。因此為父不想讓你再學下去,你也斷了報仇的念頭罷!”
陳亮低頭聽著,沉默良久,忽然似有所悟,猛一抬頭,發覺已經回到家門。從此,他把報仇的念頭收起,心似止水,一心習劍,后來終于成了一代劍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