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在縣城里開廢品收購站已有十余年了,周圍那些走街竄巷的小販們都把收來的舊書舊報、廢銅爛鐵賣給他,然后他再用車把這些東西拉到城外的總站賣掉。一個月下來,收入頗豐。他還雇了一個雜工和他一起裝裝車、卸卸貨,也算是當上了老板。
像阿福這樣常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生意人,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因此閱歷十分豐富,不管什么人往他身邊一站,他總能將對方瞧出個十之八九。可是今天收購站來的這個人阿福卻沒瞧出個名堂來。
這人三十來歲,穿著十分整潔,戴副酒瓶底似的深度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他對阿福說:“老板,我買五十斤舊書報。”“什么?”阿福懷疑自己聽錯了,說道:“我這里是收購站,只收不賣。”那中年男子很客氣地說:“老板,您收來不就是為賣的嗎?你賣多少錢我照付就是了。”阿福看這個人呆頭呆腦的,心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到這來買舊書報。他眼珠一轉,說了一個比他賣價還高出兩毛的價格。那中年男子并不還價,也不挑選,爽快地說:“那就給我稱五十斤吧。”阿福吩咐雜工將舊書報稱完捆好,交給了他。那中年男子交了錢,提起舊書就走了。
對于這個有些奇怪的買報人阿福并沒往心里去,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嘛。可是過了一個星期,那個中年男子又來了。
他仍和上次一樣,隨便稱了五十斤書報就走了。阿福雖有些納悶,但這樣合算的生意還是十分歡迎的。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又來了,仍是稱了五十斤……這樣過了兩個月,那中年男子每個星期都要來買五十斤的舊書報。這不得不引起阿福的注意了。
阿福心想,難道他還能賣到更高的價格?或者他要在里面找出點什么?看來都不大可能。阿福曾悄悄地跟蹤過那個人一次,看見他將舊書報提進了附近一幢家屬樓。阿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一個結論,這多半是個有讀舊書報癖好的書呆子。因為阿福知道這些書癡十個有九個窮酸得要命,新書太貴買不起,只有看看舊書報,聊以自慰。
收購站的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很多賣破爛的販子來來往往。
一天,有一個小伙子拉了一板車的舊書報到收購站來了。這個小伙子阿福認識,叫馬剛,是他的老主顧。馬剛到縣城來已有一年多了,由于他吃苦耐勞,收的東西總是要比別人多。馬剛和往常一樣,把舊書報一捆捆地放到秤上去稱。
阿福漫不經心地看著秤,無意中瞥見有一捆書很面熟,仔細一想,原來這捆書正是上個星期才被那個書呆子買走的。他不禁啞然失笑,自言自語地說:“嚯,他看得還挺快,這么快就還給我了。”
馬剛一聽這話,問道:“你說什么?”
阿福笑著說:“這捆書是從一個眼鏡那里收的吧?他每個星期都要到我這里買些舊書回去看,估計是個書癡。”
馬剛一聽這話竟愣住了,問道:“你說的那個眼鏡長什么樣兒?”
于是阿福把那個人的相貌描述了一遍。馬剛聽了連忙對阿福說:“老板,他什么時候還會來?”阿福說:“按以往的規律,他不是明天來,就是后天來,怎么?你們認識?”馬剛說:“明后天我就在你這兒等他。”
過了兩天,那個中年男子果然來了。他仍和往常一樣對阿福說:“老板,買五十斤舊書報。”話剛說完就看見從屋里走出一個人,這個人正是馬剛。兩個人同時呆住了。馬剛眼圈有點紅了,對眼鏡說:“大哥,真的是你,你何苦這樣呢?”中年男子有些尷尬地說:“唉,看你日子過得不容易,我和你嫂子都想幫你一把。”阿福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原來,一年前馬剛和他的媳婦小翠從農村來到縣城打工。馬剛整天拉著板車到處收破爛,小翠則在工地上打零工。由于兩人不怕臟不怕累,辛辛苦苦攢了些錢,日子倒也過得不錯。沒想到天有不測風云,有一次小翠在建筑工地上干活,被上面掉下來的鋼筋砸斷了腿,到了醫院被確診為粉碎性骨折。包工頭扔下一千塊錢便再也不聞不問了。為了給她看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欠下了上萬元的債務。他的哥哥馬林,也就是那個眼鏡,看到弟弟有困難十分著急。可惜他所在的企業也不景氣,他剛被買斷了工齡,單位補償了三萬塊錢。馬林要拿出這錢給弟弟,幫他度過難關。可馬剛見大哥丟了飯碗,死活不肯要他的錢。馬林沒有辦法,只有到收購站買些舊書報,然后對馬剛說是以前單位上的一些舊書,讓他收去賣錢,拐著彎地幫他。
阿福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大受感動。他從兜里掏出兩百塊錢塞到了馬林手里,對他說:“大兄弟,這錢一定要收下,不瞞你說,這兩個月來我多賺了你不少錢,賺你這種人的錢,我良心不安啊。”馬林不肯收。阿福又把錢塞給馬剛,說道:“那么就算是我給弟媳婦的一點心意吧。”馬剛也堅決不收,他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有手有腳,相信憑我的勞動是能夠邁過這道坎的。”說完就和馬林一起離開了收購站。
兩兄弟緊緊地搭著肩膀,相互支撐著,拖著板車慢慢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