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這人啥都好,就是有股子牛脾氣,凡事都愛較個真,左鄰右舍背后都偷偷地稱他為“犟鐵?!?。
老牛的兒子小牛在外地工作,看到父母都快奔七十的人了,很想把他們接到身邊去住,可老牛就是不同意。任憑老伴怎么吵,兒子、媳婦怎么勸,犟鐵牛就是不松口,他說:“那大城市有什么好哇?鬧哄哄,亂糟糟,汽車的臭屁聞個飽!”老牛自有他的 “小九九”,他拿出了一部分養老錢,買了一套二手房,又花了幾萬塊錢裝修一新,老倆口住了進去,每天喝個茶,嘮個長短,陽臺上瞧個風景……真是又清閑又自在!
可好景不長,老牛喬遷還不到三個月,政府一道文件下來,說是這一帶要拆遷,讓他們趕緊搬家。文件就貼在樓下,老??戳税胩欤庵割^算了一下,按文件上規定的補償標準,自已至少要損失三萬塊錢。
這下老牛不愿意了:不行!如果不把自已的損失補償夠,就是不搬!老伴說:“別人都搬,你不搬能行?”老牛說:“我的房子是新裝修的,這個理啥地方都講得清!”
拆遷隊的人來了,催老牛搬家,老牛說補的錢不夠不搬。拆遷隊長說:“你這人真是覺悟低,你這是在阻礙俺縣的經濟發展,你知道不?”老牛說:“就覺悟低,不搬?!标犻L笑了:“不搬?嘿嘿,過幾天你就會乖乖地搬!”
沒過兩天,老牛家就被停水斷電了。老牛氣呼呼地去找電業局和水廠評理,結果被告知基礎設施需要維修,估計一年半載修不好?;氐郊依铮习檎f:“搬了吧。”老牛說:“不搬,我這就找房地產公司去?!?/p>
老牛敲開房地產公司經理辦公室的門,正和女秘書調笑的經理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老牛一番,黑著臉問:“啥事?”老牛就把自已的情況說了一遍。經理說:“補多補少不關我的事,是政府定的。再說了,都補你了,我喝西北風去?”說完就掉過頭去,再也不理老牛了。
老牛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里,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生悶氣。老伴說:“還是搬了吧,到牛娃子那兒去?!崩吓Uf:“整天牛娃子牛娃子的!我偏不到他那兒去!”老伴說:“要不給他打個電話?”老牛瞪了她一眼:“沒他地球照轉!”老伴說:“你一個人能行嗎?”老牛說:“在朝鮮戰場上我都沒當過孬種,現在這一仗我就不信贏不下來……”老倆口爭了好半天,最后干脆來了個君子協定:如果老牛贏了這場“戰爭”,老伴就隨他呆在這小縣城里;如果老牛輸了,就得老老實實地和她一起到兒子那里去。
老牛騎著破自行車,又匆匆來到了縣政府。政府辦公室主任開始還比較客氣,又是倒水,又是講大道理,說什么現在政府資金緊張啦,建橋修路需要花錢啦,小學校準備維修啦,希望咱老百姓多多理解和支持……講了半天,見老牛的思想還是拐不過彎來,一個勁地揪著補償的事不放,就把臉拉得老長。
老牛說:“我得找縣長去。”主任說:“縣長到省里開會去了,你干脆直接找省長得了?!?/p>
老牛拉開衣裳,露出一道傷疤:“這是在朝鮮戰場上留下的!”主任也一撩袖子,露出的傷疤比老牛的還長:“我這還是在老山前線留下的呢!”一句話噎得老牛好半天都喘不過氣來。
鄰居們陸續都搬走了,推土機的聲音日夜吼個不停。接下來的“持久戰”可把老牛兩口子折騰得夠嗆:沒有電,他們夜晚就點蠟燭;沒有水,老牛就一桶一桶到外面去提。小小的一桶水,累得老牛上氣不接下氣,老伴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心說,老牛啊老牛,你這是發的哪門子倔呀!
要不到錢,還碰了不少釘子,老牛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又一遍一遍地去找縣長討說法,結果不是縣長躲著他,就是被人攔住不讓見。最后老牛不得不告到了法院。法院開始不受理,后來又說老牛的房產證有問題,不是最新的那一種,直接判了老牛敗訴。
輸了官司,白白損失了幾百塊錢的訴訟費,老牛挺在沙發上,氣得飯都吃不下了。老伴說:“你有個棋友不是縣人大代表嗎?找找他去,說不定有辦法?!崩吓L嶂桓迸=窍笃?,來到棋友家里,可沒等他說完,棋友就連連擺手說:“老哥,不是我不幫你,這事去年我也弄過一回,結果碰得頭破血流,得認輸時且認輸,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拆遷隊長每天都要來拔老牛這個“釘子戶”,這天終于拔煩了,臨走時惡狠狠地放出話來:再不搬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媽的,真是沒個天理了!老牛“砰”地一聲關上門,翻開箱子,把在戰場上得的獎章全都甩到了窗子外面,又抓起一瓶酒,“咕咚咕咚”地灌進了肚子里。他真是喝多了,一份報紙沒看完,就“呼呼”醉倒在床上。
第二天,老牛剛睜開眼睛,就聽到客廳里有生人說話的聲音。打開房門一瞧,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和房地產公司的經理,正在左一句右一句地向老伴道歉,他們見老牛起來了,趕緊迎上來打哈哈。經理說:“老伯,這是另補的三萬塊錢,你一定得拿著。”主任說:“老伯,你才是戰斗英雄,我那傷疤是小時候砍柴傷的,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喲!”
客人走后,老?;⒅槅柪习椋骸澳憬o牛娃子打電話了?”老伴說:“打了?!?/p>
原來老倆口的兒子小牛是省城某黨報的主編,人稱牛編,牛編接到母親的電話后,直接撥了縣委宣傳部,宣傳部長一聽,嚇得不行,立即報告給縣長,縣長命令辦公室主任務必火速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整個過程前后還不到半個小時。
老牛說:“不是說好了不給牛娃子打電話嗎?咋又打了?”老伴一下子就來氣了:“再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知道自已昨天晚上說的啥夢話嗎?”
老牛還嘴硬:“我能說啥話?”
老伴說:“你一個勁地喊誰敢動老子房子一指頭,老子就死給他看!”
老牛嚇了一跳,昨天夜晚在報紙上是看到了一條因拆遷而跳樓的新聞,莫非自己也產生了那種可怕的念頭?
老伴看著又黑又瘦的老牛,心疼地說:“你這個犟鐵牛,犟了一輩子,這回總該認輸了吧?”老牛愣在那兒,好半天都不答話,眼淚突然就出來了:“咱老百姓也是人!你說活得好好的,誰他媽愿意去死呀?”
輸了戰爭,老牛被牽著牛鼻子,極不情愿地去了兒子那兒。
可在省城沒呆多久,犟鐵牛又回來了!干啥?屁股后面帶著個記者,哪兒有拆遷他們就往哪兒鉆,挨家挨戶地采訪。
養足了精神,又搬來了救兵,這回老牛來勢兇猛,看來是要把這場戰爭進行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