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病那年,我家曾養過一只蟈蟈。
那年夏天水大,街上賣蟈蟈的很多。有一天我去城南的中藥店幫父親配藥,那天的運氣似乎很好,原本很難配齊的中藥居然一下子全都配齊了,記得我拎著一捆配好的中藥往回走時,心里有說不出的輕快。路過朝天宮,看見有人在賣蟈蟈,站下來聽聽,那蟈蟈的叫聲實在好聽,于是就掏五角錢買了一籠,我拎著蟈蟈籠子,一路走一路端詳,這籠子也實在編得好,是用高粱篾子編成的,有十二個角,我想把這只吉祥的蟈蟈籠子掛在父親床前的帳鉤上,愿這只蟈蟈能給病中的父親帶來好運。
蟈蟈到家以后,父親很喜歡。這是一只深綠發藍的蟈蟈,翅膀很長,叫起來聲音略啞,很憨直,有節奏。父親說這只蟈蟈有靈性,叫起來尤其好聽,以前曾聽人說,有一種蟈蟈的叫聲能醫治小孩子的疳積病,一定就是這種蟈蟈了。那時我和父親同睡在一間屋內,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蟈蟈的叫聲,漸漸睡去。有時候一覺醒來,發現父親還沒睡,父親還靠在床頭抽煙,黑暗中看見煙頭一閃一閃地緩緩地發亮,還有幾只螢火蟲也在一閃一閃地緩緩地在飛,我不放心,問父親,您還沒睡?父親說,我在聽蟈蟈叫呢。我側耳傾聽,夜里這只蟈蟈果然叫得很歡。
蟈蟈的壽命一般不長,通常只有一百天左右。我家那只蟈蟈從初夏梔子花開時養起,到立秋菊花初綻時結束,算起來只有短短的三個多月,小小的蟈蟈完成了一個生命的周期。盡管有人說,好的蟈蟈能養過冬,但我卻從未遇到。父親生病時養的那只蟈蟈,聲情并茂地叫了一個夏天之后,在深秋的某個早上離我們而去。
父親后來也因病去世了。想起他在病中時,經常在早上囑咐我拿點東西給蟈蟈吃,蟈蟈最喜歡吃早上剛從菜市場買回的新鮮辣椒,每次把辣椒塞進籠子里,蟈蟈就會奮然上前,邊吃邊叫。我們聽得都很高興。
我現在每年夏天都要養一只蟈蟈,這似乎已成為一種習慣。夏日午后,小睡片刻,一覺醒來,一下子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寂靜之中,忽然聽見自家的蟈蟈舒緩地叫了起來,南風陣陣,吹動著墻上掛著的日歷牌,再聽聽那蟈蟈的叫聲,不急不忙,聲聲都叫到了人的心上。
選自《揚子晚報》2005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