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八歲的我外婆在一個深夜突然聽到有人敲窗,叩擊聲很輕很急促,像睡夢里的雨滴聲。我外婆起身下了床,猶豫了大約半分鐘,就果斷地抬起了窗扇,她剛抬起窗扇,一個影子就魚躍一般,跳進了她的屋子。
之后我外婆聽到潮水鎮響起了不平靜的聲響,本來它在沉睡,像一湖深夜里的水,現在不知被誰用一根棍子攪動了,一只警醒的狗首先叫了起來,之后很多狗都跟著叫起來,不久,一群陌生的腳步聲重重地踩著地皮,侵入了潮水鎮。我外婆看了看魚躍進來的男人,他很魁梧,穿著便衣,看不出是哪方面的人,我外婆又仔細看了看他,他對著我外婆笑了一下,眼神清澈,嘴角挑出一抹很好看的弧線。我外婆從里屋拿出一架梯子,豎起來,把它很準確地戳進了天棚里。我外婆看了看男人,男人心領神會地攀上了梯子,很矯捷,我外婆仰臉看著他飛快地爬了上去,然后踩在一根房梁上,蹲下來對著自己招了招手。本來我外婆沒想爬上去,但他朝我外婆那么一招手,我外婆就爬了上去。之后他們把梯子也抽了上去,橫著架在房梁上。
潮水鎮開始了深夜里的混亂,所有的狗都在叫,孩子在哭,皮靴聲雜亂地跺著地皮,不久外面還亮起了火光,把糊了白紙的窗扇照得發黃。我外婆把上來的通道按原樣蓋上,狹窄的天棚就黑了下來。他們坐在一塊木板上,木板搭在兩根房梁上。我外婆在黑暗里用視線搜索著看不清卻很熟悉的天棚,覺得遠處有一雙命運的眼睛在溫和地看著自己,對著自己微笑,于是我外婆也在黑暗里微笑了一下。一九四一年,十八歲的我外婆一直有一個很縹緲的幻想,或者說是一個預感,這預感里有一個面目不清的男人,有一天他突然從遙遠的地方趕來,出現在她面前,需要她的藏匿。這個預感在兵荒馬亂的日子里也并非毫無現實可能性,為了它的可能到來,我外婆多次躺在炕上觀察著這間房子,尋找可以藏下一個人的隱秘場所,最后她選擇了高高的天棚。她多次躺在炕上看著天棚上斑駁又有些破碎的油紙,似乎看到她預感里的那個男人已經在上面了,正在朝著她微笑。
現在這一幕很逼真地到來了,甚至這個男人一出現,我外婆以往幻想或者說預感里的男人并不清晰的面目一下子清晰了起來,他好看的微微上翹的嘴角,清澈的眼神,都是她喜歡著的那種。為了這莫名其妙的預感,我外婆甚至在那塊木板上放了一床小棉被,現在它派上用場了,冬天的深夜,冷得刺骨,我外婆摸索著把那床小棉被展開的時候,手突然摸到了一些黏黏的液體,她又摸了一下,這一下她的整個手掌都黏黏的,她抬起手來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是血。我外婆很懊惱,她一直預感會有這樣一個男人藏到她的天棚上,卻沒預感到會是一個受傷的男人。我外婆說,我下去一趟。男人一把拉住她,說別下去,下面危險。我外婆說,我一會兒就回來。于是我外婆重新把那架梯子豎下去,落到地上之后,我外婆聽到街上雜亂的腳步聲更響了,伴隨著咯嚓咯嚓的踢門聲,日本人嘰里咕嚕的吆喝聲,有幾秒鐘時間我外婆不是很清楚自己下來是為了取什么,最后她取了一把剪刀,一盒火柴,還有一只小手電筒,重新爬上了天棚。她慌亂地在男人身上照了照,發現血已經浸透了男大腿上的棉褲,正在向下流,她毫不猶豫地剪開男人的褲子,用手電照到了一個流著血的彈孔。她很驚駭地看著那個彈孔,不知所措,這時男人鼓勵她說,剪開,把子彈取出來。我外婆看了看手里的剪刀,剪刀散發著鐵質的寒冷氣息,讓她覺得發冷。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火柴,她想,她拿火柴,不就是為了給這個男人剪傷口嗎?不剪傷口,拿火柴上來干什么?這樣一想,我外婆就定下心來,她劃著火柴,把剪刀來回燒了幾次,然后去剪男人流著血的傷口,那傷口像一只流血的眼洞一樣,她剪開旁邊的腐肉,把剪刀戳進去,攪了一下,沒有找到子彈,心里就慌了一下。她看了看男人,男人臉色煞白,卻還在朝她笑,嘴角微微上翹著那抹好看的弧線,于是我外婆收回視線,重新用剪刀在血洞里摸索,這次她感到剪刀碰上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她成功地把子彈取了出來。
我外婆輕輕呼了一口氣,對男人說,取出來了。男人昏昏沉沉的,對我外婆笑著說了一聲,謝謝你。我外婆心里掠過了一絲甜蜜的幸福,她剪下一條棉被,把男人的大腿綁了起來。之后男人不再跟我外婆說話了,我外婆以為他死了,她很著急,把手放到他鼻子下面試了試,還有鼻息,我外婆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但他的身上卻在一陣一陣地發冷。我外婆躺了下來,把那床小棉被蓋在自己和男人的身上,拼命地伸開胳膊和腿,抱著男人,用自己的身體去暖他。期間男人醒過來幾次,有一次他掙扎著,說要下去,到外面去,不然鬼子會殺鎮上的老百姓。我外婆心里震顫了一下,她覺得她已經嗅到了血腥味,飄蕩在潮水鎮的上空,但她還是堅決地阻止了男人,她按住他企圖抬起來的頭和胸,把他按到棉被里,不久男人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九四一年冬天的那個夜晚,鬼子踢開了我外婆家的門,外婆聽到翻譯喝令自己的嫂子燒水,說要住下。外婆的嫂子燒水的時候,屋子里混亂了一陣子,我外婆躲在天棚上,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么,她很想下去看看,但身邊的男人身子一陣陣地發冷,正在昏睡,她不能離開他。不久狗又兇猛地叫了一陣,遠處響起清脆的槍聲,外婆聽到下面再次混亂了一陣,鬼子的皮靴再次重重地踩著地皮,雜亂地消失了。
那個晚上,潮水鎮一共死了六十七名群眾,房屋被燒毀二十五間,鬼子倉皇逃跑之前,用刺刀劈死了我外婆的哥哥和嫂子,我外婆嫂子的棉襖被鬼子撕開了,她躺在地上,露著兩只白白的乳房,頭滾在兩米遠地地方。
那個夜晚過后,我外婆很想念被她藏在天棚上的男人,很多個夜晚,她躺在炕上,看著靜默的窗扇,幻想那里再次響起夜雨一樣的叩擊聲,他再次從外面以魚躍的姿勢,跳進屋子里來。外婆甚至時常爬上天棚,躺在那塊木板上,木板上還殘留著男人的血,它們早已經干涸了,我外婆把鼻子湊到那些干涸了的血上面,深深地嗅著。
這樣,一九四一的冬天飛快過去了,一九四二年的春天也飛快地過去,夏天里,我外婆參加了國防劇團,她穿上了軍裝,但她和她的戰友,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演戲,他們的戲是那幾年八路軍及老百姓的精神食糧,我外婆參軍不久就成了國防劇團的臺柱,她聰明靈巧,因此什么都能演,現代戲和古代戲她都應付得游刃有余,甚至有一回他們為了給打了勝仗的八路軍慶功,排練了一個推陳出新的節目,讓我的外婆演包公,那是那個晚上的壓軸戲,反串包公的我外婆從那個晚上之后聲名大振,提起國防劇團,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一個反串包公的俏麗女演員。
出了名的我外婆自此讓很多男人夜里躺在炕上難以人睡,當地一個同樣很出名的爆破大王也沒命地愛上了我外婆,這個名叫王大山的民兵連長追求我外婆的方式很大膽直接,他扛著槍來到劇團駐地,找到我外婆,說,我要娶你。女兵們嘻嘻哈哈地推搡著我外婆,她們覺得他們兩人很般配,王大山長得高大威猛,兩只眼睛亮亮的,很熱切地朝我外婆噴著火。我外婆抬起頭看了看這個莽撞的求愛者,她是第一次看這個讓鬼子聞風喪膽的爆破大王,他的樣子跟她想象里的不太一樣。那一刻,我外婆更加深刻地發現,她在心里對男人的刻畫是照著一個影像來的,那個影像來自于已經過去了的那個冬天,深夜里從窗戶外面魚躍而進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到哪里去了呢?自從那晚他跟那支打進來的部隊一起離開,此后就沒了音信。他離開之后,我外婆爬到天棚上,點亮了一盞煤油燈,在那塊木板上面仔細搜索了兩遍,希望找到男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后來她找到了那枚子彈,子彈還帶著男人大腿上的血,我外婆沒舍得擦掉那些血,之后不久它們就干涸了,像鐵銹一樣。我外婆用一根紅頭繩把子彈穿了,掛在脖子上,子彈每天都顫顫悠悠的,在她的雙乳之間滑動,碰撞著她的乳房,敲打著她的心房。
王大山向我外婆很莽撞地示愛之后,就理所當然地對我外婆呵護起來,弄得我外婆很慌張,照她的想法,她一直在想念著曾經跟她一起躺在天棚上的男人,她心目中理想的對象只能是他一個人。我外婆當時還小,只有十九歲,她很美麗更加善良,并且過于害羞,不知道怎么向王大山講明她的態度,這件事情折磨了她很長時間。在一個突然下了大雨的晚上,我外婆他們淋著雨在給群眾演出,王大山很虔誠地拿著一件衣服等在臺下,我外婆剛一下臺,他就跑上前,把衣服往我外婆頭上身上一罩,嚴嚴實實的,他的胳膊從我外婆的肩部繞過去,擦著了我外婆的耳朵和脖頸,她的心突突地跳著,呆在雨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王大山起初也呆了一小會兒,只是一小會兒,他就不呆了,很莽撞地用那條胳膊箍住了我外婆的肩,抱了她一下。我外婆又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哇地一聲哭了,哭得異常委屈,像個孩子。很多演員和群眾都看到了這一幕,我外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止住了哭聲,她很乖地披著王大山送給她的衣服,跟著劇團回駐地去了。人們都很高興,他們喜歡的女演員和他們喜歡的爆破大王好上了。
只有我外婆知道,她真正喜歡的是誰。當然王大山也不讓她討厭,他是人們心目中的英雄,他很能干,會造雷,會布雷陣,他消滅掉的鬼子,連他自己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在抱了我外婆一下的第二天,他在鬼子的一個炮樓旁埋了兩顆地雷,地雷旁邊插上了一面小白旗,鬼子看了很生氣,罵罵咧咧地去拔旗,就把炮樓給轟了。自那以后王大山又立了很多戰功,鬼子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但又抓不住他。我外婆心里也很高興,但她心里依然想念著在她家天棚上睡過的男兒。終于有一天我外婆向王大山說,我之所以加入國防劇團,主要是想利用演出尋找一個人,王大山說你想找誰?我外婆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王大山說,你不知道他是誰,怎么找?我外婆從脖子上拎出那枚子彈,說這子彈就是從他大腿里取出來的,我記得他的樣子。王大山想了想,說我同意你找這個人,你找到他后,記著告訴我一聲,不想再找了,也記著告訴我一聲。說完以后王大山就甩著寬寬的肩膀走了。
王大山走得很落寞,讓我外婆愧疚了好幾天,她覺得她不應該對英雄這樣,但她又忘不了那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好在我外婆發現王大山對她的態度沒有什么改變,他除了沉默了一些之外,還是對她很呵護。這樣,兩年過去了,這一年十一月末的一天,下了場雪,我外婆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做了一個很悲壯的決定,如果在這個冬天里她還是沒有找到不知名的男人,她就不再找了。在這兩年里,我外婆跟隨劇團幾乎跑遍了膠東大大小小的抗日戰場,和敵后根據地,戲唱了一場又一場,但是她沒有遇見讓她心里念想著的男人。她覺得那個男人是他命定的男人,又不是她命定的男人,他屬于她,又不屬于她。
下了這場雪后,天氣一直干冷干冷的,這個冬天鬼子似乎也有些怕冷,出來掃蕩得不像以往那么頻,但他們覺得這個漫長得有些無所事事的冬天很難熬,需要做點有趣的事情消磨一下,于是他們想到了附近大張家村的婦女。他們開始出來抓婦女,抓了之后就帶進炮樓,一次抓五個,或者更多,當時修在大張家村外的炮樓里住著四百多日本鬼子和偽軍,婦女被抓進去,出來的時候身子都呼呼地流著血,有一些干脆就死在里面了。就是由于這樣一個冬天的存在,我外婆得以遇見了她想念里的男人。一支部隊在一個深夜,偷偷來到了距大張家村八公里的大李家村,當天夜里就端了大李家村外的炮樓,他們的目標是大張家村炮樓。第二天消息傳開之后,劇團冒著危險趕到大李家村,給部隊現場慰問演出,我外婆在臺上演一個小八路,她把頭發掖在帽子里,像一個英俊少年,她演得很用功也很成功,臺下掌聲響成一片,這個時候我外婆突然看到了她一直想著的那個男人,他坐在隊伍前面,微笑著,嘴角翹起一抹好看的弧線。我外婆愣在臺上,一瞬間她的腦海里電光石火地閃過了兩年前那個冬夜,當時這個男人那么近地躺在她身邊,她用胳膊和腿抱著他,護著他,他的身體那么冷,像一塊冰。現在他終于又離她很近了,他們之間只有十幾米遠,我外婆激動得忘了唱詞,那個晚上是她演戲生涯里的一個敗筆,她從未在臺上演砸過。她呆呆地在臺上站著,張著嘴,嘴唇翕動著,卻唱不出一句臺詞。
方圓幾十里很出名的我外婆,覺得自己很丟人,她坐在后臺心思亂亂地哭了起來。這個時候團長帶著幾個人走進來,說曲葵同志,首長看你來了。我外婆擦擦眼淚站起來,在朦朧的淚眼中再次看到了她想念中的男人。剛才他還在臺下,現在他就近近地站在她面前,微笑地看著她,說八路軍不許哭的啊,戰士們都說你唱得最好。我外婆夢似的看著這個團長嘴里的首長,她從沒想過他是個首長,在無數次的幻想中,她跟他見面之后她是有很多話要對他說的,比如問問他的腿好了沒有,有沒有落下殘疾,這幾年里他都在什么地方打仗,有沒有再受過傷。我外婆還想過把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子彈拿出來,讓他看看那上面干涸成鐵銹色的血。但是那天晚上,我外婆設想了兩年的這些話都沒有問出來,她設想了那么多,就是沒有設想過,他會不記得她了。他為什么會不記得她了呢?是因為兩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受著傷,發著燒,因此沒看清她嗎?還是因為時間過去了兩年,她自己有了些變化?團長帶著首長離開之后,我外婆坐在凳子上,拿了一面小鏡子不停地看自己,她覺得她并沒有變,她還是兩年前的樣子。
我外婆感到她命里的男人再一次要離開她了,這次的離開跟上次的離開又將是那么的不同,他要永遠地離開了。回到駐地以后我外婆哭得很傷心,爆破大王王大山默默地陪著她,縱容地看著她給另一個男人的淚水像小溪流一樣在臉上流淌不休。這個時候王大山已經知道我外婆終于找到他了,王大山問我外婆,你是要跟他走還是留下來?我外婆淚眼婆娑地看了看王大山,沒有回答。其實她心里知道她是不可能走的,她跟誰走呢?她一直找著的那個男人并沒有像自己記得他那樣,記著自己。但是我外婆即使知道自己不能跟著誰離開,還是沒有回答王大山她要留下。王大山很落寞地走了。
攻打大張家炮樓進行得很不順利,這是膠東地區最大最堅固的一個炮樓,自從修好這個炮樓,民兵們很多次計劃端掉它,但是根本無法近前,鬼子和火力以及補給都儲備得很足。久攻不下,圍困又不可行,只有采用爆破。首長跟爆破大王見了面,王大山看到首長的第一眼,就被他的氣質威懾住了,他覺得他身體深處散發出一種力量,這力量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個氣場,讓他對他產生了一種幾乎是膜拜的心理。鬼子的火力很猛很密集,炮樓一丈二厚的墻外還有八尺厚的斜坡,幾名戰士好不容易在火力掩護下靠近炮樓,卻放不上炸藥。王大山說,我來試試吧。首長握了握王大山的手,使勁搖了搖,什么都沒說。王大山也什么都沒說,扛起炸藥包,在火力掩護下朝著炮樓靠近。他一共朝著炮樓沖了六次,才貼近了炮樓的墻根,這個時候他的肩膀上已經嵌進了一塊彈皮,他感到那里火辣辣地疼痛著。王大山在炮樓墻根處轉了兩圈,沒有找到可以放炸藥包的地方,鬼子的炮樓修得非常狡猾。這個時候部隊和鬼子的火力拼得都很猛,部隊的傷亡程度正在擴大,王大山扛著二十五公斤重的炸藥包,在炮樓底下急得頭上直冒汗,他想他沖了六次才沖到了這里,絕不能再扛著炸藥包跑回去,他一定要把這個炮樓炸了??墒窃趺凑?,爆破大王第一次感到他遇到了難題,而且這個難題不給他過多的時間讓他解決。最后王大山扛著炸藥包跑到炮樓的大鐵門底下,拉開了導火索。
多年之后,我外婆還時常感覺耳朵邊總有導火索拉開之后哧哧的燃燒聲,她的耳朵后來背得很厲害,我們需要大聲嚷著跟她說話,我們說話的時候多數時間她根本無法聽清,她沉浸在自己的聽覺世界里,在她的聽覺世界里,到處都充滿著導火索燃燒的聲音。她說她很后悔,那個晚上她為什么不答應王大山留下來呢?事實上我外婆根本就沒有離開膠東,她一直跟隨著國防劇團,在膠東半島巡回演出,直到解放以后,劇團解散。我外婆后來嫁給了我外公,外公是劇團里的一名編劇,他編寫了很多現代戲,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