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是被毛澤東賞識為“是個人才”的胡喬木,一位是被江澤民贊譽為“革命信念,始終如一”的王翰。由于早年求學在外,兩人雖為鹽城同鄉,彼此卻無緣相識;是共同的理想和追求,讓兩位風華正茂的熱血青年滬結鄉誼,從此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本文展示的是20世紀30年代胡喬木與王翰相遇滬上,并肩苦戰于孤島上海的片斷。
胡喬木三到上海灘
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一座“冒險家的樂園”!
胡喬木自杭州抵滬后,在閘北江灣路租了個亭子間住了下來。
三年前,北平團市委被解散后,由于胡喬木北平團市委宣傳部長的身份暴露,無法再返清華完成學業,于是聽從父親建議并經組織同意回鹽城隱蔽,1932年3月途經上海交通大學時,結識了與哥哥胡達新同在一系讀書、時任中共學生支部書記的王翰,并與他們進行了兩個月的交往。一年后,家鄉鹽城的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胡喬木在成功擺脫了叛徒的嚴密搜捕后(胡喬木于1932年秋經時任中共鹽城縣委書記嵇蔭根介紹入黨,先后創辦過《海霞》、《文藝青年》等進步刊物),于1933年9月第二次避到上海并與王翰相聚,當時王翰建議他轉赴浙江大學讀書,這樣可以一面堅持學習以完成學業,一面繼續從事黨的地下活動,考入浙大外文系二年級后,胡喬木很快結識時任學生會主席的中共地下黨員施爾宜(施平),于是單槍匹馬地辦起了旨在宣傳抗日救國的《沙泉》壁報,其刊頭畫便是“移植”自王翰寄來的《中國論壇報》中的一幅插圖;辦壁報遭校長郭任遠“訓話”后,又在外文系組織讀書會,利用同學們懂外文的有利條件,組織大家閱讀馬克思主義的外文原著;后來,干脆利用郭任遠與學生們的對立情緒,在全校組織成立了一個旨在“驅郭”的罷課委員會,這樣,在浙大僅讀一年,即因參加并組織學運被校長郭任遠視為赤色分子而開除!眼下,懷揣著教務長費鞏教授私下開具的“學籍證明”,胡喬木又第三次來到上海灘。
兩年前,回鄉隱蔽的王翰自鹽城返滬時,曾勸說過胡喬木:“你學業未就,應繼續讀書,因為在校讀書同樣可以做革命工作,共產黨的組織各地都有。”然而,眼下的中國到處是血雨腥風,一片白色恐怖,熱血青年又怎么會熟視無睹于窗外時局而靜默于書齋?自己于清華和浙大的兩次經歷不正是如此么!尋找組織?與北平的聯系早已中斷,鹽城的黨組織亦已癱瘓,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又叛變自首……
一籌莫展之際,胡喬木突覺眼前一亮:對,找王翰去!
胡喬木與王翰共做“社聯”工作
1935年2月,胡喬木與時任中國社會科學家聯盟(簡稱“社聯”)組織部長的王翰取得聯系。
王翰,這位后來與胡喬木結下深厚革命情誼的鹽城同鄉,建國后曾任中南行政委員會人民監察委員會副主任、主任,中央人民監察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監察部常務副部長兼黨組副書記,中央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1957年因被列為國務院內的大“右派”而遭受不公正對待,歷經磨難,直至1979年3月23日中組部作出《關于王翰同志右派問題的復查改正結論》后,才正式恢復其政治名譽,恢復其黨籍;然而,21個月后的1981年1月2日,王翰卻不幸因病逝世。
比胡喬木年長一歲的王翰,原名陳延慶,其父陳曙東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既帶有舊時代思想烙印又接受現代文化影響的知識分子。他與胡喬木的父親胡啟東同為鹽城知名人士,兩家交往密切。王翰于1923年在家鄉小學畢業后,考入上海南洋中學,后因參加學運轉入浦東中學,1930年考入上海交大土木工程系;1931年發動并幫助上海學生抗日救國會組織600余人赴南京示威,因在寧組織搗毀《中央日報》社被捕,經營救獲釋后,參加上海民眾反日救國會并加入上?!吧缏摗苯M織;1932年加入中共并很快成為交大黨支部書記,曾因組織搗毀白俄《柴拉報》報館而被捕;1933年被交大開除后,任中共南市區工委組織干事,后因組織遭破壞回家鄉鹽城隱蔽,同年返滬,免試插入復旦大學土木工程系四年級;1934年出任“社聯”常委、“社聯”黨組成員并兼任宣傳部長,次年1月出任“社聯”組織部長。
此時,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在二萬五千里長征途中。雖說遵義會議的召開,解決了當時最緊迫的軍事問題和組織問題,結束了王明“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確立了毛澤東在紅軍和黨中央的領導地位,但在上海,因中共地下組織屢遭破壞,秘密電臺亦被國民黨警察搜走,上海與中共中央的聯系中斷。一時,中共上海地下組織實際上已處于孤軍奮戰的狀態之中。
身為“社聯”組織部長的王翰,一方面要繼續領導滬東區的工作;另一方面還領導著“社聯”編輯部的工作,大量的組稿、編輯、校對、發行及日常行政事務工作忙得他不亦樂乎。因此,急需人手的王翰,一見胡喬木到來,高興得連連叫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王翰立即匯報并介紹胡喬木參加“社聯”。很快,胡喬木被任命為滬東區干事會干事,并參與“社聯”編輯部工作,隸屬于王翰領導。
王翰介紹胡喬木重新入黨
1935年2月19日,中共上海中央局、中共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文委”)、上海左翼文化界總同盟(“文總”)以及“左聯”、“社聯”的負責同志和一些共產黨員計約30余人被捕。其后,上海中央局先后又間接遭受6次破壞。
面對如此惡劣環境,胡喬木與王翰一起堅守陣地,勇敢接受考驗,努力辦好“社聯”機關刊物《盟報》。針對所謂“紅軍垮了”、“毛澤東被殺害了”、“朱德正被懸賞捉拿”等眾多謠言,胡喬木寫下《評紅軍是不可消滅的》文章發表于5月的“社聯”刊物;與此同時,王翰采寫的關于國民黨特務破壞復旦學生反對“何梅協定”的報道也一起發表出來。一時間,以刊登揭露國民黨反動派的賣國投降、鎮壓抗日救亡運動、殺害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傳播朱毛紅軍的北上抗日為主要內容的“社聯”《盟報》,社會反響很大。為此,敵人千方百計地企圖查禁,而《盟報》則采取或更換刊名,或遷移地點,或調換印刷廠家,以靈活多變的形式顯示出了自身頑強的生命力,使每期的出刊發行數量始終保持2000多份。不僅如此,“社聯”還不時地推出一些宣傳小冊子或傳單,并出版一些社科方面的知識讀物。
這期間,胡喬木還為《知識》創刊號寫下了《友乎、敵乎?!》一文,有力地駁斥了國民黨親日派徐道鄰的《敵乎,友乎?》謬論,主編錢亦石評價胡喬木的文章:像個老手筆!
是年5月,胡喬木經王翰介紹重新加入中共,實質是重新接上了組織關系,代表黨組織找其談話的是時任“社聯”黨團書記的陳處泰同志。不久,胡喬木便升任“社聯”常委、宣傳部長。他與王翰一起,繼續負責《盟報》的編輯工作。
此時的上海,在經歷了7月份的又一次大破壞之后,上海中央局、江蘇省委、上海的各區區委等,幾乎被國民黨特務機關全部破壞,共青團上海中央局也不復存在。
胡喬木出任“文總”黨團書記
1935年夏,上海重新組建了中共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周揚任書記。10月,在“文委”的領導下又成立了新的左翼文化界總同盟領導機構,胡喬木出任“文總”黨團書記,王翰、鄧潔分別為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
“文總”是左翼文化人的大本營,它領導著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中國左翼新聞記者聯盟、中國左翼教育工作者聯盟、中國左翼音樂工作者聯盟、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中國左翼社會科學家聯盟和世界語小組等八個文化組織,并創辦有《文化斗爭》、《文化月報》等刊物。
這樣一來,胡喬木又成了王翰的領導。然而,無論是誰領導誰,他們都互相尊重,互相支持。王翰對胡喬木是欽佩有加,喬木的才思敏捷、工作細致、處事沉穩等諸多特點,給王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連毛澤東這樣的偉人都賞識“喬木是個人才”。胡喬木對王翰也十分敬重,他對王翰敢說敢為的品行、雷厲風行的作風、誠摯坦蕩的胸懷和對革命事業的忠誠不渝,倍加贊賞。1998年12月30日,江澤民曾為《王翰傳》一書親筆題詞,贊譽王翰“革命信念,始終如一”。
解散“文總”組織抗日統一戰線
1935年秋,正當胡喬木、王翰等為失去上級黨組織的領導而倍感苦惱,期盼著能盡快與黨中央取得聯系之際,他們在蘇聯駐華使館新辦的書店意外地買到了英文版的《共產國際通訊》和《莫斯科日報》,上面竟刊有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文件,包括季米特洛夫關于反帝統一戰線的報告,更值得高興的是,他們同時還買到了登有中共《八一宣言》內容的英文版《救國報》!
終于有了黨中央的消息!終于有了黨中央的指示!胡喬木、王翰等閱讀著雖不齊全、但卻透露了黨中央許多新精神的英文刊物,內心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根據中央精神,“文總”立即行動起來。他們首先把《八一宣言》和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文件譯成中文并組織學習,爾后討論工作轉變,提出了準備解散“文總”和各個“聯盟”以迎接抗日高潮的問題。因為“社聯”、“左聯”、“教聯”等組織所吸收的對象要求過高,組織生活的方式同支部沒有什么差別,開展的活動也太左,而過“左”的做法又不便于團結進步力量,更不適合組成民族統一戰線,后來形勢的變化和發展也確實推動了“文總”工作轉變的完成。
恰在此時,周揚、夏衍、胡喬木等很快得知了來自莫斯科的密信,信中要求在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這樣一個非常時期,“左聯”的工作“要有一個大的轉變”,要“追隨”并“符合”抗日統一戰線,即:在“組織方面——取消左聯,發宣言取消它,另外發起組織一個廣大的文學團體,極力爭取公開的可能”,“凡是不愿作亡國奴的作家、文學家、知識分子聯合起來”。
為了統一各組織行動,使上海地下黨工作更加適應新形勢,以胡喬木為黨團書記的“文總”,在東方地下黨工作更加適應新形勢,以胡喬木為黨團書記的“文總”,在東方旅館及時召開上海各革命組織聯席會議,討論《八一宣言》中提出的停止內戰,實行抗日,組成聯合政府和抗日聯軍等問題,隨后,又與王翰等具體研究上海革命組織的現狀。
成立“臨委”領導抗日救亡運動
1936年2月,中共江蘇省臨時工作委員會成立,鄧潔任“臨委”書記,胡喬木和王翰分別為宣傳部長和組織部長,重大事情由他們三人商討決定。
“臨委”成立后,由胡喬木起草宣言,宣布“文總”解散,“文委”則依然存在?!芭R委”與“文委”的關系不是隸屬關系,雙方在人員和工作關系上互有交叉,互有配合。
江蘇“臨委”成為領導上海抗日救亡運動的核心機構。
2月25日,胡喬木的一篇關于蕭軍《八月的鄉村》書評,在《時事新報》的《每周文學》發表。未料想,書評一出,很快引來張春橋化名“狄克”的批駁文章。“狄克”這篇旨在攻擊魯迅的書評,發表在3月15日《大晚報》的副刊《大地》上。魯迅看穿了這個假“左”派的反動本質,隨即寫下《三月的租界》予以痛斥。
不久,文藝界又發生了以魯迅和周揚為代表的所謂“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和“國防文學”的口號之爭。胡喬木認為,周揚號召各階層、各派別作家參加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努力創作抗日救亡的文藝作品,其目的是對的;但提出“國防文學”口號具有片面性,容易使作者忽視無產階級在抗日統一戰線中的領導作用。他對王翰說:“魯迅先生的口號,符合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主張,我們不應該對他采取攻擊?!?/p>
在后來由周揚、鄧潔、胡喬木、錢俊瑞4人參加的討論會上,鄧、胡、錢3人都不贊成周揚對魯迅的態度。魯迅后來對代表江蘇“臨委”前去看望他的鄧潔也說過,對蔣介石不能抱有過多的幻想,這就好像一個有毒的東西,不是用一塊肥皂就能洗得干凈的。我擁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但不能因此放棄無產階級文藝的原則,不要無產階級文學。
馮雪峰秘密返滬傳達黨中央指示
1936年4月,一位重要人物秘密而至。他會見魯迅,接觸胡風,周揚、夏衍、胡喬木等則全然不知。顯然,由于長時間地與黨中央失去聯系,這位負有重要使命的人物,對中共上海地下組織持有謹慎觀望態度。
很快,周揚等亦風聞中央已派來要員。經多方打聽,方知來人為馮雪峰。
馮雪峰,原為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長、“文委”書記。1933年因被國民黨特務盯梢而奉命離滬,秘密前往中央蘇區,后隨紅軍長征到達延安。這次秘密返滬的任務是:迅速弄清上海地下組織的情況,盡快恢復其與黨中央的直接聯系;同時,利用魯迅關系,努力做好上層人士的統戰工作。
馮雪峰的秘密返滬,終于使上海與黨中央取得了聯系,江蘇“臨委”總算結束了孤軍奮戰的歲月。據王翰后回來回憶:“馮雪峰來滬后,正式向我們傳達了遵義會議的情況,帶來了一批中央文件,如十二月瓦窯堡會議決議,紅軍將領致東北軍軍長董英斌的信,以及‘逼蔣抗日’的精神和有關文件。在建黨問題上,鄧潔向我們傳達了馮雪峰帶來的中央指示,指出要上海暫時不要發展黨。這樣,臨委就通過馮雪峰在中央的指示下進行工作了?!?/p>
是年5月,北方局派人來上海,帶來了劉少奇的文章和北方局的文件。胡喬木、王翰等迅速將其翻印,并將劉少奇的《肅清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等文章挑選出來,認真組織黨員和積極分子進行學習。白天,他們奔走于各群眾團體之間,實地進行著抗日救亡的活動指導,夜晚則與活動分子進行座談,具體了解社會各界之動態,及時把握青年學生的思想狀況,有時,他們還頻繁地走訪社會各界人士。兼管著全國學聯工作的胡喬木,在這段時間內還應陸璀之請,為全國學聯機關刊物《學生呼聲》,撰寫過如《今年“五四”的紀念》、《五月底的三個慘痛紀念》等較有影響的文章,呼吁廣大的青年學生們要立志愛國,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神圣的民族解放戰爭。
胡喬木西行王翰南下
由于特務的盯梢,鄧潔、丁華等江蘇“臨委”負責人,又于1936年9月先后落入了國民黨特務手中。隨后,各救國會、武自會、共青團等許多抗日團體也相繼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11月23日晚,國民黨當局竟然又制造震驚全國的“七君子”事件:沈鈞儒、章乃器、王造時、李公樸、沙千里、鄒韜奮、史良等救國會領袖不幸被捕!
“七君子”事件的發生,使上海的白色恐怖再次升級。胡喬木、王翰等必須立即隱蔽!于是,位于新閘路的培明中學很快便來了一位自稱“胡定九”的英語教員。鹽城籍的校長見這位年輕的同鄉才華出眾、教學在行,高興地接收了他。
“胡定九”不是別人,正是化了名的胡喬木。此時的王翰則與胡喬木的妹妹方銘喜結連理,住于徐家匯法租界西愛威斯路的一個里弄內。
胡喬木和王翰分頭轉移并各自隱蔽下來之后,方銘以妹妹和妻子的合法身份,穿梭往返于哥哥和丈夫之間,努力保持著他們之間密切的工作聯系。然而,由于長期的日夜操勞,此時王翰的胃病已日趨嚴重。經組織同意,他于是年底回家鄉鹽城作短暫休養。但王翰仍沒忘記進行抗日救亡的宣傳工作。
1937年1月,改組后的新的江蘇臨委成立,成員為李凡夫、胡喬木、王翰、錢俊瑞、徐雪寒,李凡夫任“臨委”書記,胡喬木、王翰仍分別分管宣傳和組織。原“臨委”書記鄧潔,經組織保釋出獄后已先赴延安。三個月后,胡喬木接到馮雪峰通知:速離上海,與李凡夫同赴延安!
于是,25歲的胡喬木在上海西郊真如車站告別戰友,登上西去的列車,從此開始了日后與毛澤東珠聯璧合、風云中國文壇和政壇的“黨內第一枝筆”的非凡人生!
同年10月,王翰銜命南下武漢。就這樣,胡喬木和王翰從此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