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的形象一向以風流倜儻和瀟灑不羈為其標準的民間定式,各種版本的唐伯虎故事所突出表現的也大抵不外他恃才傲物、游戲人間的才子本色,無論是明人馮夢龍的小說《唐解元一笑姻緣》,還是當代周星馳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其間一脈相傳的無不是唐才子對傳統道德的藐視和對世俗規范的顛覆,他的所作所為既與主流社會的價值觀念大相徑庭,而他的風流韻事卻又為一般大眾所艷羨和津津樂道,其微妙之處的確耐人尋味。那么,現實生活中的唐伯虎,其真實的面目究竟如何呢?
我們先來翻閱一下《明史》。這部由清代官方所修的卷帙浩繁的正史,留給唐伯虎的不過只有區區二百多字而已。
綜合各種史料,我們大致能夠勾勒出一個這樣的唐伯虎形象:唐伯虎,名寅,字伯虎,后字子畏,號六如,明代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出生于蘇州的一個小商人家庭。弘治十一年(1498年),唐伯虎舉鄉試第一,被時人稱作“唐解元”,并被學士程敏政所激賞,一時之間才名遠播,伯虎本人亦春風得意、心驕志滿,大有問鼎狀元郎舍我其誰之態。次年,唐伯虎與自己的朋友、江陰巨富徐經一起進京參加會試,主考官一位是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另一位即是時任禮部侍郎的程敏政學士。既然程學士對唐伯虎早已存在良好印象,彼此之間的走動也就難免密切了一些,而且,程學士也的確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對伯虎的文章表示了自己的贊賞。正所謂“驕妒互會,竟媒禍胎”(顧琳《國寶新編》)。而唐伯虎百無禁忌的狂放姿態以及程敏政對他不加掩飾的偏愛,顯然觸犯了宗法社會立身處世需明哲保身之大忌。至于程敏政遭彈劾以及唐伯虎被黜入獄的真實原因,甚至包括徐經是否真的以賄賂程敏政家童得到了試題,當時的史料或者語焉不詳,或者相互抵牾,《明史》的記載亦顯然失之于簡略,以致后人對其中的關節、意見紛歧,莫衷一是。不過,我們所能夠知道的基本事實就是,這次彈劾不但使程敏政提前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并最終為之含恨而歿,同時也成為唐伯虎一生命運的轉折點。從此之后,春風得意的“唐解元”便逐漸為放浪形骸的唐伯虎所取代,民間傳說意義上的唐伯虎這時才開始正式步入了我們的視野。
在世人的眼中,唐伯虎自然已不再是那個仕途光明的大才子。就他本人來說,剛剛出獄,且又經歷了一場妻離子散的家庭變故,遭此巨變,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價值了。于是,心情極度苦悶的唐伯虎決定出游,以自然景色的優美空靈來滌蕩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氣。回鄉之后,唐伯虎對人間滄桑與世態炎涼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遂在蘇州閶門內的桃花塢修建桃花庵別墅,退避其中,自稱“桃花庵主”,過起了一種以賣文賣畫為生的詩酒逍遙的個人生活。表面看來,此時的唐伯虎已經看透了仕途險惡,對科舉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但事實上,科舉失利卻無疑深深挫傷了唐伯虎的自尊心,成了其內心無從擺脫的一個大情結。否則,他也不會輕易為寧王朱宸濠的禮聘所動。很顯然,唐伯虎把寧王對自己的青眼看做了步入仕途的又一次機遇。再加上寧王對他禮遇有加,既以百金為聘,又在南昌專門為他修建了一套別墅,唐伯虎想要拒絕恐怕也難。遺憾的是,命運又一次給唐伯虎開了一個絕大的玩笑。寧王此舉并非是真正看上了唐才子的才華,而只是為自己的謀反做一個禮賢下士的姿態。唐伯虎當然也很快看出了寧王的謀反之志和他的別有用心,為求脫身,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裝瘋賣傻,既“佯狂使酒”,又“露其丑穢”。寧王的手下前來饋贈衣食用具,唐伯虎竟然裸體盤膝而坐,且口出穢言,譏呵使者。寧王哪里見到過這等才子?大失所望之下也只有放其還鄉。自此,年近知天命的唐伯虎才最終絕意仕進,在一種心灰意懶、頹然自放的狀態中度過余生,于五十四歲那年在貧困交加中黯然離世。
唐伯虎民間形象的形成,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在唐伯虎身上的確不乏“龍虎榜中名第一,煙花隊里醉千場”的詩酒癲狂的豪氣,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下層民眾對一種卸下包袱、任情適性的詩意化生活的向往與追求,他們在“風流才子”的塑造中傳達出自己被深深壓抑著的潛意識,附會在唐伯虎身上,則使之更加生動感人。從這個角度上說,唐伯虎的形象其實是無數次集體創作的結果——對照民間傳說中唐伯虎的喜劇形象與現實生活中唐伯虎的悲劇宿命,大悲大喜之間,卻讓我們對古代讀書人的命運多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
唐伯虎并沒有那么多風流韻事,什么“三笑”、“點秋香”都是后人制造的風流冤案。唐伯虎的結發妻子因難產離他而去,續妻貪慕虛榮,在唐伯虎京城落榜歸來后與之離異。第三位妻子是一位善良的女子,叫沈九娘,在唐伯虎“三日無煙”的貧困中離開人世。唐伯虎為她寫下悼亡詩十首,從此沒有再娶。
唐伯虎自號“六如居士”,人稱唐六如。一般人不知其義。唐伯虎看透世態炎涼,認為世間萬物同夢、幻、泡、影、露、電,是為“六如”。
選自《襄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