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一節接著一節社會問題比鄰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間的墳生活距離終點這樣近夏天的土地綠得豐饒自然兵士的新裝黃得舊褪凄慘慣愛想一路來行過的地方說不出生疏卻是一般的黯淡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都是病,不是風景!
辛笛(1912一),原名王馨迪,祖籍江蘇淮安,出生于天津。“九葉派”詩人中的一員,出版的詩集有《手掌集》(1948)、《辛笛詩稿》(1983)、《印象·花束》(1986)。
[陸耀東薦語)(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這首詩寫于1948年夏天,國民黨政府的“列車”對大陸的統治已到了最后階段。僅僅十行詩,從平常的誰都不能不認同的現象中,凝聚了那個社會的嚴重病情。詩開始就出手不凡,以新奇的意象,使人震驚。“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無論肋骨、列車,都有一節接著一節問題,表明社會問題之多和普遍。茅屋和墳、生活和終點(死亡)鄰近,顯現問題的深度、嚴重。土地雖然肥沃,兵士卻很凄慘。凡是經過的地方,都很黯淡,牛瘦人更瘦。“都是病”,畫龍點睛,又起籠罩全篇的作用。
詩人也是出色的畫家,把顏色線條都融于詩中,“綠”、“黃”、“黯淡”,雖只用了三色,但是已點染全篇;至于線條,除三行外,有七行詩都可用畫筆表現。
詩的空間和張力都不小,顯得豐富而美妙。
[王毅薦語](華中科技大學教授)
詩從第一個詩行就開始了一系列的矛盾對比:列車之重與肋骨之輕,鋼鐵的列車之硬與血肉的肋骨之軟,而且,相對于中國之大,列車又是如此之小——小得像一枚針尖,刺在我們的軟肋上,有一種錐心之痛:回想一路行過的地方,茅屋和墳塋成了鄰居,生活和生活的終點沒有了距離,而“綠得豐饒自然”的“夏天的土地’’應該是農人的風景,但卻被”舊褪凄慘”、黃的“兵士的新裝”所遮蓋,生養的地方再一次被死亡的戰場所替代。時間和空間意義上的中國都總是女口此:過去女口此,現在亦如此;這里如此,那里亦如此。這種痛因此顯得如此錐心而且蔓延到全身。在難以承受的具體的疼痛中,詩歌敞亮了中國社會的疾病。
教學側重點:象征與矛盾對比
適合年級:高三
[鮑昌寶薦語](文學博士,肇慶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本詩名為《風景》,實是對社會的批判。然而,詩的巧妙處是以列車運行中所產生的景物轉換和意識的跳躍為特征,發掘自然景物中隱含的社會、政治內涵,揭示戰亂帶來的田園荒蕪、民不聊生的現實。全詩統一在“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這一核心喻象上,通過一系列的對比的手法,女口景物轉換:“茅屋”和“墳”,“夏天的土地”與”兵士的新裝”,”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意識的跳躍:不間斷的社會問題、逼近死亡的生命的壓力、心情的黯淡。這種轉換和跳躍造成一種藝術的張力,指向“都是病”這樣一個結論。本詩成功之處在于以客觀化的景物轉換來建構詩意空間,避免了主觀情感的泛濫和簡單的社會議論,達到了思想、情感、象征的有機綜合,體現了后期現代派詩歌美學追求和詩意建構的特點。
教學側重點:客觀化的詩歌寫作特征。
適合年級:高二
[敬文東薦語](文學博士,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
“病”是這首詩的關鍵詞,它統攝了全篇。我們實際上可以將整首看作是對這個詞的展開。有意思的是,全詩采用了類似于歸納法的方式:先將一切病態的東西羅列出來,然后給出結論。數學于是和詩歌聯姻了。作為“病”的對立面,”風景”則具有反諷的特性。“風景’’在這里被迫修改了自身的語義。適合年級
[劉潔岷薦語](詩人,現居武漢)
詩題為”風景”,整個詩歌卻完成了一次對風景的解構或重新命名。起筆“肋骨”與”列車”(車廂)的隱喻不算奇崛,但明確自然,而且,因為有一種節奏上的契合,就顯得很貼切和有表現力。時代生活普遍的悲涼無奈和精神的痛苦委頓與風景的蕭索乃至“綠得豐饒”的自然相互映襯、ccJ隋景交融”。“生活離終點這樣近”,“都是病,不是風景!”雋永、深刻,這種警句似的詩句的形成有賴于場景的鋪墊和語境的烘托。中間有幾行從韻律(個別地方刻意的同“頓”和壓韻)和組詞(”舊褪”——語素生硬搭配)以及夾生白話(“慣愛想”)都是有待探討的瑕疵,需要教師在講解本詩時加以注意。
本詩講解的側重點:意象的連綴和具象與抽象間的轉換。
適合閱讀年級:初三
[周瓚薦語](文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
這首短詩吸引人的地方有兩處:一是比擬和對比的修辭運用;一是全詩沉郁憂憤的基調。詩人把中國比作一個人,當然是一個巨人。它能讓人聯想到我們熟悉的起源神話,比如開天地的巨人盤古的神話,團土造人的女巨人女媧的神話,或履巨人足跡而生后稷的傳說。行進的列車軋在巨人的肋骨上,詩中的巨人“中國”似手少了傳說中巨人的神秘和偉岸,他(她)只是仰臥著,承受著車輪的傾軋。第二句中的”社會問題”一詞將關涉遠古神話的譬喻過渡到嚴峻的現實。詩人以憂國憂民的目光凝視著中國的“身體”:茅屋和墳比鄰,列車的終點和生命的終點相近。在詩人眼中,雖然夏天的土地綠得豐饒自然,但兵土的新裝卻是舊的,顯得凄慘,這一對比點出了連年的戰爭所造成的物質極度貧乏和人的精神委頓。面對戰爭帶給國家和人民的摧殘陪人憂心如焚,沉痛地道出,他所目睹的“不是風景”,而“都是病”。
教學側重點:理解并學習詩人關注社會現實,憂國憂民的精神,同時,細致體會全詩憂憤沉郁的抒情基調。
適合閱讀年級
解析辛笛《風景》李潤霞(南開大學中文系)
[解析]
此詩源自詩人真實的生活體驗。1948年夏天,辛笛乘坐列車行進在滬杭道上所見所感所思而寫成。“風景”的詩題,使讀者乍一看,本應引起一種美好的審美感覺,然而從首句“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就出現了“反題”,其中表達動作的”軋”字,帶來一種沉甸甸的、不堪重負的壓迫感:“肋骨”一詞形象地指稱著那一節一節綿延不絕的列車鐵軌,“中國的肋骨”使人立刻聯想到中國廣闊綿延但又貧瘠荒蕪的大地。詩人不寫“軋在大地上”而寫“軋在肋骨上”,平添了一種震撼身心的疼痛感,這種疼痛正因為那一節一節的車廂和鐵軌延伸、裝載的不是美景和物產,而是源源不斷的“社會問題”,“一節接著一節”直接揭示出社會問題之多。
緊接著,詩人用兩個對比寫他目之所及的直觀“風景”。詩中首先寫出民不聊生的慘狀:”比鄰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間的墳”。“茅屋”代表著生者的生活和人生的起點,“墳”代表著生者的死亡和人生的終點,二者居然“比鄰而居”,可見生死只是一墻之隔、一步之遙!詩人不能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生活距離終點這樣近”,這句詩以”茅屋”的貧窮和“墳”的荒涼暗示了生活與死亡之間的距離的切近,在確信中似乎也在反問:難道這就是生活的終點’
繼之,詩人又用一個對比直接渲染出慘不忍睹的“人景”:“夏天的土地綠得豐饒自然/兵土的新裝黃得舊褪凄慘”。這兩句對稱工整的詩句烘托出的似乎是這樣的訊息:戰亂不僅給普通百姓帶來深重苦難,也給兵士帶來痛苦傷害。“夏天的土地”和“兵土的新裝”從各個層面都構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關系:一土地,一新裝;一風景,一人景;一綠一黃,一新一舊;一豐饒自然的生機勃勃,一舊褪凄慘的黯然失色;豐饒自然的土地卻不能成為和平的家園,兵土軍裝的褪色襤褸宣告著戰爭的殘酷無情。作為戰爭的直接參與者,即使是從戰場下來的兵土,也絕不是榮歸的英雄,而是命運凄慘的“病的人”之一。
“慣愛想一路來行過的地方”,詩人一路行過所看到的”風景”卻不是美景美人,而是經過各種戰亂的破敗貧窮的中國社會和中國人,它不是古典的山水中國,不是壯麗河山的田園中國,而是飽受各種“社會病痛”折磨的廣大中國農村和廣大中國人民。詩人沒有把它描繪成一幅充滿田園風光的“江南美景圖”,而是一幅充滿血淚的“民生凋敝圖”。這顯然不是詩人想象中和理想中的中國社會,所以有“說不出生疏卻是一般的黯淡”的感嘆,早年曾經留學英國愛丁堡大學的辛笛,經受了現代文明的洗禮,可是歸國十年后卻發現了一個“病”的祖國,“生疏”、“黯淡”等折射了詩人真實而沉痛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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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看風景的人”和“風景”之間出現了一種審美的裂隙,風景不美,風景是病,中國是“病的中國”,中國人是“病的人”,這個“病”就是社會病、戰爭病。“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都是病,不是風景!”兩個“瘦”字再一次傳達了詩人痛心于已經”病”得觸目驚心的中國社會和中國人。至此,留給讀者的反問必然是:是誰使中國社會變成了“病的社會”,是誰使中國人變成“病的人”?這就是此詩在強烈的抒情背后蘊涵的某種哲理意味。
全篇沒有出現一個“我”字的這首詩,卻塑造了一個具有情感飽滿的自我形象,詩人并非一個坐在列車上流連車窗外風景的“觀光客”,而是懷有深沉憂患和憤激心情的思考者,所以這首題名“風景”的詩不是簡單游記式的“風景詩”或”自然山水詩”,而是帶有強烈現實社會關懷的“社會詩”、“人生詩”。這樣,”觀看風景”變成了“審視風景”,所以全詩最后一句以一種激憤的情感喊出“都是病,不是風景”時,真正道出的是:這里絕不是可供觀賞把玩的美景,而是病態的人生與社會。
該詩取名“風景”其實是一種整體的象征,但詩中又把寫實和象征巧妙地結合起來,在自然風景里看取社會人生的諸種風景,既寫現實風景,也寫社會風景。全詩新鮮的比喻、象征、對比與反諷等各種修辭手法的運用造成了一種審美錯位,而社會憂患感和現代批判意識的融合又使詩情更加飽滿,更富有情感張力。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么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么?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發,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
在春天,野蠻而復仇的海子
就剩這一個,最后一個
這是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
它們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農業,他們自己的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5月生于安徽省懷寧縣高河查灣,在農村長大。1979年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1983年自北大畢業后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臥軌自殺。[陸耀東薦語](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任何一個人,不只是一個,而是多數。所以“十個海子”并非夸張。
春天,萬物復蘇,所有海子也都復活。但是,那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詩的一、二節中的“你”也就是這個海子。在眾人的歡樂中,這個海子受了重傷,感覺劇痛,“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傾心死亡”;他“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而鄉村即使豐收,也僅夠吃飽和種子,沒有光明,沒有前途,不知曙光的含意,甚至不知曙光是什么樣子。
這詩既有浪漫主義的薰香,更多的是現代主義的意味。語言很有特色,關鍵處常隱伏著多義,如“你所說的曙光是什么意思”,至少可作多種理解(如可理解為:我沒有見過曙光;根本沒有曙光;曙光是黑暗;曙光就是我所抒寫的一切等。),這,正是海子詩的神妙之處。[王毅薦語](華中科技大學教授)
這是眾多矛盾的混成,是一次關于死亡與復活、野蠻與文明、黑暗與光明、希望與絕望、單個與群體的講述。農業和糧食,本該離我們很近——”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的谷物”,“它們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但對于大多數寫作和閱讀詩歌的人而言,我們又離開農業和糧食如此遙遠——鄉村早已變得“空虛而寒冷”,“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因此,鄉村逐漸淪落成了我們需要抒情時可以順手撈起的一個詞語,像一枝始終沒有灌漿的稻穗或者麥穗,干癟而缺乏重量。詩人海子試圖(包括用自己的血肉)給這些詩歌的谷物灌漿,喂養它們,讓它們飽滿而且沉重。結果,海子筆下的鄉村,多少有些像詩人葉芝(William ButlerYeats)筆下的《茵納斯弗利島》(袁可嘉譯):“……我就要動身走了,因為我聽到朋”水聲日日夜夜輕拍著湖濱;/不管我站在車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都在我心靈的深處聽見這聲音。’’也許就是為了某個內心的聲音,海子寫完這首詩后不久,也就”動身走了”——可能仍然帶著滿懷狐疑(”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現在看來,這首詩中有關復活的期許仍然顯得有些過于樂觀,這使得它更加呈現為某種悲情的浪漫。
教學側重點:對比與象征手法。
適合年級:高三[鮑昌寶薦語l(文學博士,肇慶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在物質之上的世界里,鄉村以及簡樸純凈的鄉村精神正在一步步走向解體,大地正在不斷從生命的視野中消退,這不是一個抒情的時代,生命變得陰郁而寒冷,仿佛一個巨大的冬天,一個無邊的黑夜,詩人幻想著有一個春天,萬物重新復蘇,詩人會和所有的生命一起復活,重新恢復那簡潔明朗的日子。詩在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張力中展開,欣喜和沉郁、明朗和陰暗、激情和憂傷交織成一曲永遠的鄉愁。
教學側重點:復調的抒情風格。
適合年級:高三[敬文東薦語l(文學博士,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
海子的抒情短詩是當代中國詩歌的精品。《春天,十個海子》是海子最好的短詩之一。這首詩描寫了自我的分裂,描寫了內部的疼痛,描寫了農業和農耕時代內部的巨大荒涼,有著非同尋常的力量。尤其是最后一節,其力量,抵得過描寫農耕時代的所有史書的總和。
適合年級:高一[劉潔岷薦語](詩人,現居武漢)
本詩描寫的不僅是復活的儀式——復活者在萬象更新的季節復活(不過,只猶如悟空的毫毛),作為“本我”的死者依然“沉睡”不醒并再次蒙難——而且更是內心急劇;中突的外化。一面是在自我分離、斷裂中脫離了心靈的約束和羈絆的生命,一面是高邁的“傾心死亡”不屑于活的靈魂。在主觀想象的情境中,在悲傷和絕望中暫且活著的海子與已經進入冥界的憤懣但一意孤行的海子進行了對話。如此,方成就了在肉身自我分裂的同時精神獲得自我拯救的現代神話詩篇。詩的前半部分語調尖銳凌厲、語象紛呈,后半部分則語句開闊疏朗、語速平緩,其與主題和情緒是有機結合在一起的。另外,如“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在語言感覺上處理精微,”……嘴,吃和胃”在詩行節奏上的調整和意義上的裝飾起到了作用——它們共同使得作品煥發出了形式上的創造性力量。
本詩講解的側重點:虛擬情境的復合意義。
適合閱讀年級:高三或大一[周瓚薦語](文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
這是一首帶有超現實意味的抒情詩。文本中的“海子”,這個名字代表的既是詩的作者,又是從詩人內心分離出來的角色。后者,可以被看作詩人本真的自我,“十個海子”并不是確指復活者的人數,聯系下文看,應該是顯示更新力量之強大。詩呈現了一種特殊的內心場景:新生的自我即將戰勝和取代那一個過去的“野蠻而悲傷”以及“野蠻而復仇的”自我。后兩節詩對這個令詩人留戀不舍的自我進行了細致的描述。從表面看,“黑夜的兒子”不愿面對春天的到來,并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似乎是一個不能隨季節的輪回而變化,稍顯守舊的形象,但從最后一節對鄉村生活狀態的描畫,我們可以感受到,”悲傷”的“長久沉睡”的鄉村海子依然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全詩表現的,與其說是光明的景色中的自我超越,不如說更是一種內心分裂所呈現的生命張力。
教學側重點:體會詩的節奏和語調啟發不同閱讀者對詩的不同理解。
適合閱讀年級:高一解析海子《春天,十個海子》李潤霞(南開大學中文系)還可以[解析]
這首詩以詩人自己的名字“海子”入詩,的確與詩人自我的生命軌跡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性和互證性,而“春天,十個海子”的詩題本身就具有一種震撼心靈的效果。此詩寫于1989年3月14日凌晨3--4點左右,這首詩完成僅僅12天后,詩人即自殺。而這一夜應該是詩人的詩歌之夜,也是詩人的不眠之夜,詩人在這一夜或新寫、或把舊作修改多首,如《桃花開放》、《你和桃花》、《桃花時節》等。
”春天”作為一種理想境界,黑夜作為已經成為海子詩中的“風景”和”背景”,因為它有著“光明的景色”,但與“春天”并存且對立的還有詩中的“冬天”、“黑夜”,正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里的矛盾和悖論一樣,“復活”后的“十個海子”與現實困境中的“這一個”、“最后一個…,直實的海子”發生了巨大的斷裂。對于海子而言,這種斷裂仍然是春天和冬天、理想和現實、鄉村和都市、精神和物質、復活和死亡的斷裂。
這首詩中出現了許多頗為突兀的詞,如“復·活”、“野蠻”等,“復活”一詞使得詩人海子自我分裂、幻化為“十個海子”,并且現實的“海子’和詩歌的“十個海子”構成了對比關系,這種對比帶來的是精神上被“劈開”的痛苦。詩人渴望的理想境界是“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扯亂你的黑頭發,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這種絕塵而去的快樂雖然美好,但”被劈開’’的詩人自我形象是“野蠻而悲傷”、“野蠻而復仇”的,鄉村形象是”空虛而寒冷”的,外在世界又是彌漫著巨大的疼痛。
詩人最后仍舊回到了“鄉村”,無論它如何“寒冷而空虛”,但它依然是海子內心深處的圣地,是他最后的精神歸宿。在鄉村,麥子和谷物 提供給人生命的根本,寄托著詩人的鄉村情懷,也是海子意象群中的核心意象之一。“一半用干一家六口人的嘴”,“一半用于農業”,在海子的鄉村語匯里,這種類似于口語的詩句往往直白如話,“吃和胃”直接描繪的是人最基本最樸素的生存狀態,“他們自己繁殖”則暗示了自然萬物的生長死亡,就像“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黑夜”、“冬天”、“死亡”等意象為此詩涂抹了濃郁的悲哀色彩,把詩人心態的矛盾、感情的紊亂和無力回天的悲傷交織在一起。全詩用了很多與詩人自我心靈相關的詞匯,如”悲傷”、“怒吼”、”疼痛”、”沉浸”、“傾心”、“熱愛”’等,這苜詩也可以看作是一首“心靈之詩”,或是一首“悲哀之詩”。對于海子來說,“黑夜’’是人生的最后去向,”黑夜的兒子”是詩人的一種自稱,而這位“黑夜的兒子”的最后理想,同時也是他的精神困境:”沉浸于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黑夜’’意象在海子后期詩中幾乎是一個核心意象,他主動投身于黑夜的懷抱之中,他自言:“我處于狂亂與風暴的中心,不希求任何的安慰和島嶼,我旋轉如瘋狂的日。我是如此的重視黑暗,以至我要以《黑夜》為題寫詩”(《海子詩全編》,上海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884頁)。在寫此詩之前月余,詩人還寫了《黑夜的獻詩——獻給黑夜的女兒》,詩中寫下“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這兩首詩恰恰可以對讀,它們在情感、意象、語言、修辭上都有互證千口共通之處。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首詩其實是晦澀的,它的晦澀不在于內容的深奧,而在于詩人個體生命和情感在現實面前無可言說的痛苦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