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雪峰與毛澤東的交往

一

曾參加過中央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的著名文學家馮雪峰，浙江義烏人。在上個世紀20年代初，還不到20歲，就成為文壇所矚目的“湖畔詩人”。

馮雪峰，于1927年6月，在大革命失敗后的腥風血雨中加入中國共產黨，從1931年起，先后擔任過中國左翼作家聯盟黨團書記、中共上海中央局文化工作委員會書記。1933年，馮雪峰在上海任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長時，因叛徒出賣，身份暴露，為了他的安全，黨中央決定調他到中央蘇區工作。

二

當馮雪峰輾轉數千里抵達紅都瑞金時，其心儀神往已久的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紅一方面軍總政委、總前委書記毛澤東已被“左”傾機會主義剝奪了對中央蘇區黨和紅軍的領導權、指揮權。在毛澤東的心情極為抑郁的時候，擔任中央黨校副校長的馮雪峰，常無所顧忌地去看望毛澤東。毛澤東知道，馮雪峰在上海工作期間跟魯迅先生關系密切，不僅是魯迅的戰友和摯友，而且還是經常受到魯迅先生當面教誨的學生，便常向他了解魯迅的一些情況。往往在兩人見面后，毛澤東就出題目：“今天不談別的，就談魯迅，好不好?”

毫無疑問，第一個向毛澤東全面介紹魯迅先生的人就是馮雪峰，是馮雪峰在毛澤東和魯迅之間編織了精神聯系的紐帶。幾十年后，毛澤東在一封信中說：“我與魯迅的心是相通的。”講到毛澤東和魯迅的神交，歷史不應、也不會忘記馮雪峰的作用。

三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了戰略大轉移，這就是后來的舉世聞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當時，“左”傾機會主義統治的中央，決定將“不可靠的人”——反對他們路線的人留在蘇區，毛澤東也赫然列在他們擬定的留守名單上，直到大部隊出發的前夕，毛澤東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批準隨中央一道突圍。馮雪峰在中央黨校得到出發的消息后，特意騎馬趕到毛澤東的住處，將出發的消息告訴他。毛澤東立即跟周恩來、朱德取得聯系，經周恩來和朱德的努力，使得“積年的經驗偏于作戰”、“興趣亦在主持戰爭”的毛澤東才得以隨中央一道行動。現在已沒有人能說清楚60年前這一幕的具體情況了，也許就因為馮雪峰及時地將中央和紅軍的特大行動的消息透露給毛澤東，才有了兩個多月后的永放光芒的遵義會議，否則，中國的歷史也許是另一種寫法。

長征中，馮雪峰先在紅九軍團做群眾工作，遵義會議確立毛澤東在黨和紅軍的領導地位后，毛澤東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朋友，在他的關照下，馮雪峰同董必武、徐特立等人一道被編入紅色干部團上級干部隊做政治教員，這當然是一種保護性的措施。毛澤東知道馮雪峰的煙癮很大，每當搞到紙煙，總要派警衛員送一些給馮雪峰。毛澤東雖然掌管紅軍的軍政大事，日理萬機，但只要在行軍途中能夠跟馮雪峰湊到一塊，又總是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無所不談。瞿秋白同志在福建長汀英勇就義的消息就是毛澤東當面告訴馮雪峰的。毛澤東十分難過地對他說：“不僅你失去了一個好朋友，我也失去了一個好同志。”

1933年底，瞿秋白被由上海調到中央蘇區，在毛澤東擔任主席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擔任人民教育委員。1934年10月，紅軍開始戰略轉移時，瞿秋白數次向當時的中央領導人要求隨軍突圍，皆被拒絕，說他身體不好，要他回上海治病和開辟工作。在白區黨組織幾乎喪失殆盡的情況下，一個身患肺結核的文化人離開紅軍的武裝去單槍匹馬地開辟工作，將會面臨怎樣的命運是不難預料的。在延安，一次毛澤東在談到被“左”傾機會主義搞宗派的人留在蘇區的一些優秀干部像何叔衡、瞿秋白這些老弱病患者，后來被國民黨殺害時，眼含淚花，義憤填膺地譴責，這是“教條主義借刀殺人!”

馮雪峰跟著毛澤東，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不少地走完了兩萬五千里，勝利地抵達陜北。到了陜北的馮雪峰，被增選為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執行委員會候補執行委員。

四

1936年初春，黨中央決定派馮雪峰回上海重新組織與中央失去聯系的上海地下黨，充任中共中央上海辦事處副主任，建立電臺，代表中共與救國會等抗日愛國組織建立統一戰線關系。行前，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分別與馮雪峰作了長談，詳細地交待任務。毛澤東還特別囑咐他，一定要團結好魯迅先生，因為先生是一面大旗，能喚起民族的抗戰熱情來啊!

1936年4月下旬，馮雪峰回到上海，就住在魯迅先生家中，他向魯迅介紹了紅軍長征的經過和毛澤東關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和思想。此后不久，馮雪峰分別與茅盾、沈鈞儒、宋慶齡以及在上海的一些國際友人見面。是馮雪峰向英國《曼徹斯特衛報》特派記者、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詳細地介紹了紅軍長征，促成了史沫特萊在外國記者中第一個向全世界報道了長征，使得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工農紅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的英勇斗爭事跡才開始為世界所知。兩個月后，在上海擔任《密勒氏評論報》、紐約《太陽報》和倫敦《每日先驅報》特約通訊員的美國著名作家、記者埃德加·斯諾向宋慶齡先生提出想去陜北共產黨紅色區域采訪。宋慶齡向馮雪峰轉達了斯諾的這項要求。馮雪峰征得黨中央同意后，派交通員董健吾裝扮成牧師去西安與斯諾聯系。董健吾同中共駐西安聯絡站接上關系后，將斯諾送到陜北黨中央所在地保安。斯諾的紅區之行，成就了他那部轟動西方世界的不朽大著——《西行漫記》，使得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工農紅軍的情況，被更詳細、更廣泛地介紹到國內外。

五

東北軍被蔣介石調到西北“剿共”前線，在跟剛到陜北的中央紅軍幾次作戰中損失慘重，張學良逐步對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產生懷疑和不滿，在知交重遠先生給其講述了中共《八一宣言》后，竟萌發了聯共抗日的念頭。

1935年12月，張學良在上海會見了吉林抗日義勇軍將領李杜。李杜是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的老部下，曾和著名的抗戰將領馬占山一道率領隊伍在東北、在中蘇邊境堅持抗日，失敗后經蘇聯輾轉回國暫住滬上。張學良估計他與共產國際有聯系，便直言不諱地對這位摯友提出要求：“我切盼與中共聯合抗日，卻苦于無法聯絡，可否居間聯系?”

李杜對他的明智決策極表贊賞，欣然應諾：“謹遵副總司令囑托，一有消息，即當報告。”

次年春，張學良在西安收到李杜自上海發去的電報：囑尋找的朋友已找到。這是暗語，“朋友”謂中共方面的人。張學良立即派心腹高參趙毅前往上海迎接李杜。

原來李杜通過宋慶齡結識了馮雪峰，向馮雪峰轉達了張學良要求中共派一代表駐西安，張學良給予適當職務以資掩護。馮雪峰當即報告中央。在此之前，張學良已通過被紅軍俘虜的東北軍第六十七軍(軍長王以哲)一O七師六一九團團長高福源作向導，與中共代表李克農在洛川晤談。中共中央接到了馮雪峰的電報，便委派劉鼎去西安見張學良。劉鼎到西安后，被張學良待為上賓，安排他住在自己私人寓所金家巷公館，在同年十二月“西安事變”中，劉鼎作出了特殊貢獻。

馮雪峰不辱使命，沒有辜負黨中央的重托。在白色恐怖的上海，馮雪峰不但完成了黨中央交給他的極其重要的任務，而且還動用了凡能動用的各種關系，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撈針般的找到了毛澤東流落在上海街頭已隱姓埋名的兩個孩子——毛岸英、毛岸青。

六

1930年11月14日，楊開慧在長沙英勇就義，噩耗傳到在上海地下中央機關工作的毛澤民那兒。毛澤民考慮到其兄長毛澤東的三個孩子在長沙處境很危險，經請示黨組織同意，給長沙板倉楊開慧的哥哥楊開智去了一封信，讓其家人設法把岸英兄弟三人按信上的要求送到上海。于是，岸英兄弟三人在其舅母李崇德的護送下便來到叔父母毛澤民、錢希鈞身邊。毛澤民夫婦親自把三個侄兒安排到中共地下黨舉辦的上海大同幼稚園。1931年4月，黨中央機關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漢口被捕叛變，上海地下黨機關遭到嚴重破壞，大同幼稚園被迫解散，岸英三兄弟也就流落在上海街頭。小弟岸龍在幾次遷移中究竟是因病夭亡還是丟失，各說不一，但無論怎樣，當馮雪峰在一個弄堂里找到蓬頭垢面的岸英、岸青時就沒有見到岸龍。

馮雪峰和上海地下黨組織，通過已接上關系的李杜將軍(1936年夏被推選為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去西歐考察實業的機會，托他將毛岸英、毛岸青兄弟和董健吾的兒子董壽祺一并帶去國外。

這年6月底，毛岸英等三個孩子隨李杜將軍從上海啟程，乘船經香港、西貢、孟買、蘇伊士、地中海，于7月底到達法國馬賽港，改乘火車到巴黎，在那里逗留半年才被有關人士領到莫斯科，進入第三國際(共產國際)所辦的國際兒童院。國際兒童院是一所專為各國共產黨負責人或著名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活動家的子女設立的保育學校，董壽祺的父親董健吾因為不是中共領導人，所以他就沒有資格進國際兒童院，只得待在巴黎。

七

馮雪峰正派耿直，從不媚上，盡管毛澤東是他從親身經歷中總結出來的最值得他崇敬的領袖，并同毛澤東有過那樣多的工作聯系和親密的個人友誼，還在中央蘇區，在毛澤東最倒霉的時候，馮雪峰就曾公開數次對人說過，在中國，他最佩服兩個人：一個是魯迅，一個是毛澤東。但馮雪峰對毛澤東的某些理論也決不盲從。作為著名的文藝理論家，在他內行的文藝理論問題上，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獨立見解。早在抗戰時期，他閱讀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對毛澤東關于文藝批評應遵循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說法就有異議。在他看來，評價一部文藝作品，不能機械地分割為政治的、藝術的標準。文藝作品是個統一體，一部作品能稱得上藝術品，是要有藝術水平為前提的；而它的社會價值應當是這部作品為社會所帶來的一切意義的總和，這才是作品的客觀價值。如果以那種機械的觀點去指導文藝，而不以現實主義指導文藝工作，就會產生概念化、公式化乃至標語口號式的作品。

馮雪峰還認為，“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口號，提法太狹窄了。特別是在需要建立全民族抗日統一戰線的時刻，這樣的提法不準確，也不策略……諸如此類的一些言論，也就為他老年的政治生涯埋下禍根，招來厄運，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八

新中國成立后，馮雪峰在文藝界擔任領導工作，先后擔任過《文藝報》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中國作協副主席，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被撤銷了一切職務，第二年又被開除出黨。“文革”期間，馮雪峰在“五七干校”放鴨子，處境十分困難，罹患癌癥，于1976年1月病逝，終年七十二歲。

1979年4月，黨中央為馮雪峰恢復了黨籍和政治名譽，而其時，馮雪峰已經駕鶴西歸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