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歷來被人類看作是比狼還要兇殘的食肉猛獸。為了冬眠,儲存大量熱量,它就像獨裁者的胃口一樣,要吞食一切。
然而,人類高度文明不僅需要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同樣也需要人與動物之間的和平。熊和人類能夠相處嗎?
查理·魯塞爾示意我停下來。我們前面幾米之外,松樹枝條正在不停地晃動,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斷枝聲和一只巨型動物的呼吸聲以及低吼聲。這是只大灰熊。
此時的我們正在堪察加半島的荒野上,我們面前的這只灰熊曾被人喂養過。
還沒看見它,我就想逃走了。但魯塞爾卻笑瞇瞇地繼續往前走。
“來,咱們跟她打個招呼。”
這樣的會面正是魯塞爾想要的。在堪察加,這位熊研究者正致力于一個很有爭議的試驗:熊和人類能夠和平共處。有專家說,魯塞爾的觀點既愚蠢又危險。
“她剛到這兒,快來。”魯塞爾興奮地說,他的狂熱把我也拉進了灌木叢。
她離我們非常近,渾身上下都覆蓋著淺色的毛,只有眼睛周圍有一圈黑毛,像副眼鏡一樣。她動作緩慢又溫柔,不知情的人恐怕都想親近她。聽見我們的聲音后,她那顆碩大的頭沖我們搖了搖,把視線從魯塞爾身上移到我身上。她認識魯塞爾。我竭力露出信任的神色,沖她友好地笑笑。不用說,那個笑非常難看,難看得準能嚇到小孩。我們之間不到兩米。隨后,她又專心找東西吃了。
當我的恐懼終于消散時,我感到這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只真的熊。她悠閑自得地移動著,用她的爪子弄彎樹枝吃上面的球果。這幾分鐘時間很長很美妙,隨后我們靜靜退了回來。
返回魯塞爾小屋的路上,我才意識到我的手指竟還攥在手心里。
對我來說,這是我一生中偶然與一只300公斤重的灰熊相遇。而對魯塞爾來說,這僅是他日常工作中的一天。
熊和人類有段不愉快的歷史。 18世紀,約5萬只灰熊漫游到美國的大草原上。從那時起,人們射殺它們,給它們投毒,設陷阱捕捉它們,直至蒙大拿、華盛頓和愛達荷、懷俄明各地總共只剩下1200只的時候才住手。熊每年幾千次跟人狹路相逢,但被吃掉的人只有三兩個,這比例實在很低。然而,露營人每天夜里都要睜大眼睛提防著。因為,人們都聽說過熊吃人的故事。
魯塞爾已經62歲子,他戴副眼鏡、講話和藹、長著濃密的銀發。他想要改變人對熊的恐懼觀念。他是灰熊研究博士,剛從政府某個野生生物機關退休。很多年前,他就同熊的管理部門聯系過。他想證明灰熊和人類能夠共處。
1994年的一天,他深入哥倫比亞森林時,第一次遇到了一只大灰熊。那時,他正背靠一棵大樹坐在地上休息。一只大灰熊突然出現,向魯塞爾越走越近,一米、半米……魯塞爾聽見她的呼吸聲,感覺到她的體溫。他僵硬不動,很有一會兒,他和灰熊彼此瞪著,相隔只有幾厘米。
隨后,這只灰熊做了個叫人無法理解的舉動:她伸出熊掌摸了他一下。
魯塞爾說:“這件事向我證明,熊不是非要吃人的兇手。”
但是,人們相信的是證據,而不是道聽途說。他能證明給其他人看嗎?
這次經歷促使魯塞爾首先開始了新的研究,他生活在熊當中證明給大家看,他在自己的書里記錄下“熊的個性”。這不是殘忍,而是科學。
研究工作將他帶到堪察加半島、加利福尼亞各大小半島以及緊鄰俄羅斯東邊的地區。據統計,堪察加半島至今仍有約1萬只野生熊。
1996年,魯塞爾和他的研究同伴、美術家墨林·伊恩斯在堪察加半島上一塊被人遺忘的地方建起了一間小屋。這是個偏僻得在地圖上都看不到的地方,最近的公路也在190公里之外。小屋附近出沒著很多只熊,他們在恐懼中度過了第一年。第二年,一架直升機裝著從俄羅斯動物園偷出來的3只小熊,飛到這里時突然出了故障。這是3只幼仔。魯塞爾和伊恩斯沒想要收留它們,但倘若不留下這3只小熊仔,它們就會被殺死,或者被賣到亞洲黑市,成為藥材。
他們買下這3只幼仔,靠翻水里的石頭教會它們捕魚,指著樹上的果子教它們哪種能吃。到了冬天,3只小熊在山上給自己找到了冬眠的洞穴。但是,它們不幸遇到了殘忍的成年熊。只有一只熊仔活到了成年,也就是我們在灌木叢中見到的那只,她叫比斯特,已經5歲了。
長期以來,魯塞爾和伊恩斯被湖周圍的熊接納了,我也親身感受到了這種被接納。當我們穿過湖附近的雪地時,前頭幾米處,一只熊突然揚起頭,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那是一只母熊帶領著兩只2歲大的幼仔。魯塞爾朝它們走過去。
直接走近熊——是魯塞爾和其他研究者絕對不同的研究方式。我們知道,很多研究員整個季節都是依靠觀察儀器來觀察熊的。
我們走近時,魯塞爾用一種平穩的語調說:“你們好,熊。”他溫和地繼續走上前。不喊叫、不擊掌,也不發出刺耳的聲音,更不用以防萬一的胡椒噴霧器。他說:“用胡椒噴霧器只會讓熊仇恨人類。你害怕熊,熊才變成危險的動物!”兩只熊仔好奇地繞著魯塞爾轉,它們的母親平臥在地上,用爪子摩挲著她的胃部。
如果你有機會看見魯塞爾單獨走在海岸線上,沙沙響地穿過齊膝深的草地時,有一只小熊仔像只小狗似地跟著他,你一定會以為這是在天堂,熊中間走著一個愉快的人。
魯塞爾說:“我并不主張什么人都可以在黃石國家公園這么試試。我只想證明和平是可能的。”
魯塞爾有一次被一只黑熊咬傷,幸虧他11歲的兒子把他救了下來。接著,在居住的地方又發生了一件悲劇。1996年8月野生生物攝影師米切爾·豪史絡從帳篷里出來,剛走到湖邊,就被一只熊吃掉了。幾天前,魯塞爾還同米切爾同睡在這個帳篷里。魯塞爾后來得知,俄羅斯電視臺的人拍攝完這只450公斤重的熊以后,用石頭砸過它。
即便經過這些危險,魯塞爾說:“我仍然認為,在熊的天性中只有很小的襲擊人類的理由。米切爾的死有多種因素。而這說明,我們的試驗比以往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