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寒山寺外的一家名叫“敬崔閣”的書畫店鋪門口立了一塊牌子,上書:“日本人不得入內”。這是店主、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謝澤民在氣頭上寫的。因為附近有一家賣民樂樂器的鋪子,每當有日本旅游團經過,就立即把招徠生意的二胡獨奏《茉莉花》換成日本國歌《君之代》。日本人聽到歌聲,一個個站得畢恭畢敬。一曲完了,遇寶似地搶買,三百五百,價再高也不在乎。“真讓人瞧扁了中國人!”謝澤民氣急了:他的奶奶和姑姑,在南京大屠殺時都遭到日本侵略者的污辱,奶奶當場被刺死,才17歲的姑姑跳井死了。仇恨促使他寫下了那塊牌子。
橫田一郎,第一個走進“敬崔閣”的日本人。2002年7月,橫田在店門口看是一張字畫,想進到店里購買,謝澤民板著臉一指門口的牌子。橫田沒有像別的日本人那樣揚著頭就走,而是讓翻譯進去說,他對過去日本侵略中國的行為,愿意真誠地道歉。可老謝堅持“不能壞了規矩”。誰知一會兒翻譯又進去說,橫田想和老謝聊聊自己的爺爺,一個曾經侵略過中國的日本老兵。謝澤民被他的真誠感動了,把他請進店里。橫田動情地講起他88歲的爺爺,一輩子生活在內疚和自責中,因為為60多年前他在中尉常德投了一枚鼠疫細菌彈。每年逢投彈的日子,爺爺都要朝中國的方向,不停地叩頭賠罪。后來,橫田又多次來找老謝,兩人一次比一次談得投機。橫田回國前,老謝特地寫了個“佛”字讓他帶給他爺爺。2003年新年那天,橫田打電話來說,爺爺哭了,對著那個“佛”字哭了很久。
是武田男,促成了“敬崔閣”書畫店店主謝澤民把原來口氣強硬的“日本人不得入內”改成較為緩和的“本店日本人莫入”。這個83歲的老人帶著老伴和孫子,一天來到“敬崔閣”門前,一人在牌子前嘰里咕嚕議論了半天,孫子才一臉嚴肅地開了口,用流利的漢語說:“爺爺說他曾經是侵略者,是特地到中國來懺悔的,可以進來坐坐嗎?”望著面前這個門發蒼蒼、視力微弱的老人,謝澤民嘆口氣,把一家人讓進店里,奉上清茶。老人絮絮叨叨講起過去:戰爭后期,當小學教員的他被征兵,派到中國武漢的騎兵營里當馬倌。他沒殺過人,可是親眼目睹過同伴的暴行,親手洗刷過被中國人的血染紅的馬鬃,“我手上也沾了中國人的血啊!”60年,多少回午夜驚夢,老人最終決定到中國走一趟。
說完了,老人對老謝深深一鞠躬:“請你接受一個可恥侵略者的道歉!”老人還說,孫子從小學習漢語,這是他的意思,希望下一代能夠互相溝通,永遠做朋友。
老人帶走了謝澤民親手書寫的“春常在”,帶著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美好期望走了。
駒壯重乙,讓謝澤民在“本店日本人莫入”的牌子上又添上了“反省者,熱烈歡迎”。
2003年4月,到寒山寺游玩的駒壯重乙看見老謝店前的牌子,停步,整裝,畢恭畢敬三鞠躬,倒把老謝看呆了——因為沒有哪個日本人這么做過!鞠完躬,駒壯重乙走到老謝面前鄭重言道:走遍中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牌子,佩服。那天,他們談了兩個多小時,從寒山寺的由來,到笫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侵略軍對中國人民慘無人道的屠殺。駒壯重乙一再說:“請你原諒日本人吧!”
謝澤民為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對中國人真誠的歉意感慨萬分,當場磨墨,為60歲的駒壯重乙作藏頭詩一首:
駒行千里志氣高,
壯志凌云沖天霄,
重逢甲子春常在,
乙帆風順樂逍遙。
這飽含深厚中華文化意蘊、詩書俱佳的禮物令駒壯重乙大喜,掏出厚厚一疊日元,老謝推了回去,“我的字給日本友人,從來只送不賣。”
臨走時,同樣愛好佛學的駒壯重乙問老謝:“佛學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老謝答:“臨死不懼。”駒壯重乙笑笑,意味深長道:“不,是放下一切,原諒傷害你的人。”對這樣的話題,老謝已經想過很久,因而脫口而答:“先放下的,應該是日本。等日本不再回避當年的歷史,中國人會放下的,這塊牌子也會取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