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的庭婷在5月30日那天,拿到了北京八一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在全家人為她歡欣鼓舞的同時,她遠在陜西的表姐卻正因為考入了一家非重點初中而悶悶不樂。
庭婷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小表姐。她不知道,從此她和小表姐人生會截然不同。在一個12歲孩子的心里,她不知道“教育改變命運”這個命題。
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平等,使很多孩子輸在了起點上。
5月25日,教育部出臺了《關于進一步推進義務教育均衡發展的若干意見》,希望能“遏制城鄉之間、地區之間和校際之間教育差距擴大的勢頭,逐步實現義務教育的均衡發展”,讓每一個孩子都健康快樂地成長。
“這是國家第一次將教育公平用這么正式的方式提出采,意義重大。”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院長丁剛認為。
擇校是誰的錯
庭婷上的八一中學住宿部是一所全日制完全中學。三年初中,給學校繳納的費用是79500元。這幾乎是她媽媽兩年的全部薪水,庭婷的媽媽表示,為讓女兒上個好初中,花多少錢啟己都愿意,因為進了八一中學,再上重點高中幾乎不成問題。
與北京相同,上海早就取消了重點初中,小學升初中也免試入學,但每年各初中都會暗自公布本校畢業生被重點高中錄取的比例。原先是重點初中的學校,被錄取比例就是會比非重點高不少。
“初中階段的教育是一個潛在的瓶頸,初中教育的質量直接影響到學生以后長期的教育。因為,義務教育的公平還關系到與非義務教育的銜接,所以初中的公平性就非常重要。”丁剛認為,
正因為意識到了初中教育的重要性,家長便都絞盡腦汁地將孩子往師資優良的初中里送。家長們花大價錢交納擇校費、在重點中學所在地買房子、遷戶口,導致好學校附近的房價超出該地區平均水平,這些都已司空見慣。
北京師大附屬中學學生李不言的媽媽知道這個文件后說,“這不可能實施的。差學校沒人想去,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四中,二中,這樣的學校,拿好幾萬塊錢還要排隊。”
“我們家孩子考初中比我當年考大學壓力還大,他在家里學習和睡覺的時候,我們連電話都不敢接。后來他考上了平價的,就是不收費的那種。”她語調中充滿了自豪和滿足。”
就這樣,家境富裕或是擁有其他社會資源的孩子向好學校集中,他們獲得了比別人更好的受教育條件。雖然表面上大家都是就近入學,但是教育資源并沒有實現公平的隨機分配。
“擇校問題的出現不是家長的錯,而是政府資源分配時不合理、不均衡的做法造成的,”丁剛說,“在各個初中水平良莠不齊已是現實的情況下,一刀切地就近入學反而有可能造成新的不公平。”
在這次教育部出臺的《意見》中,“逐步縮小學校之間辦學條件的差距”,“堅持義務教育階段公辦學校免試就近入學,不得舉辦或變相舉辦重點學校。要采取有效措施遏制義務教育階段擇校之風”是一個重點。
重點學校的出現,有其歷史的原因。
設立重點學校可以提高培養人才的效率,所以在人才緊缺的新中國成立初期,誕生了一批國家傾力扶持的重點中學。改革開放初期,政府雖然沒有明確說明,但加大了對一些學校的支持力度。辦重點學校或變相地辦重點學校,是基于當時特殊的社會狀況。
“重點學校大多是在政策扶持的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政策扶持實際上就是一種資源壟斷,本身具有明顯的不公正性。所以,取消重點校的意義很大,義務教育作為整個社會的公共產品,在資源分配的問題上應該體現出公共性的要求,而公共性在原則上的體現就是要堅持公平優先、兼顧效率。”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管理學院教育政策法規所博士蘇君陽說。
取消重點初中的新問題
“要淡化在義務教育的初中階段所產生的不公,國家就要通過政策和法律、法規的形式實現教育資源的均衡分配,提高初中的整體質量。”丁剛說,“讓這些重點高中和它們附屬的初中脫鉤,是現在可以做的一個比較有效的方式。”
事實上,重點高中和初中部相脫離,早在上海已經開始實施。
在上海,很多重點中學的高中部和初中部脫鉤后,初中部出現了分化:一種是變成公辦初中,另一種是轉制初中。與前者相比,后者的教師待遇較好,原先初中里留下的好老師也比較多。而前者因為數量相對較少且生源都來自電腦派位,所以二者間教學質量漸漸有了差距。
其中,一些公辦初中與原重點學校脫鉤后甚至沒有老師留下。于是,他們干脆直接把牌子“賣”給別的學校來吸引生源,這就叫做“翻牌學校”。
“比如,從1998到1999年間,徐匯區原先的三所普通中學淮中中學、嘉善中學和茶陵中學分別翻牌為三所重點中學南洋模范中學、上海市第二中學和南洋中學的初中部,翻牌之后的師資基本來自原先的學校,性質是公立初中。”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校長告訴記者。
“徐匯區目前的公辦初中里最好的是位育初中,因為它是由原先的位育初中部直接改過來的,保持了原有的師資。部分家長目前都想方設法把孩子的戶口遷到位育附近,以求能夠就近入學。”該校長說。
可見,同樣是與重點高中脫鉤,但初中的水平卻依然高低不均。“雖然名義上沒有重點初中和普通初中之分子,而校際間的師資并沒有有效流動。”南洋模范中學政教主任張邦浩認為,用行政命令的方式直接取消重點初中從而達到平衡教學資源的做法值得商榷。
當然,取消重點初中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抑制或消減了擇校現象的發生。
近年來,由于上海市教育局對公辦學校的投入力度加大,公辦學校老師的收入有大幅提高,公辦學校與轉制學校間的差距正在縮小。
另外,后來徐匯區教育局也有一些舉措采推行均衡化教育。“比如,包括2000年將滬閔中學更名為徐匯區教育學院附中,2005年委托上師大附中承辦龍華中學、凱旋中學并入徐匯中學等,都是教育質量較差的學校合并入較好的學校,以達到平衡各學校教育資源的具體舉措。”上海市西南模范中學黨支部書記柴賢璋說。
北京卻呈現出另一種情況。
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王秀麗老師說,“北京教師的流動方向是從普通學校到重點學校,從豐臺、崇文、宣武到朝陽、西城、海淀,而北京市教委沒有對這種教師人才流動做什么規定。只要是老師愿意來,學校愿意收就行了。差一點的學校成了為好學校培養教師的搖籃,培養出了有經驗的好教師就會飛走。”
消除城鄉教育差別刻不容緩
就在城市的學生為了進入一所具備優秀師資的初中而奔走的時候,那些進城務工人員的孩子們卻在為能獲得義務教育的機會而發愁。
現在,上海的民工子弟小學大體分為兩種,一是政府特意扶持的“品牌”學校,這類學校設施很好,但是數量很少。只招收民工子弟,不收取借讀費,并為成績優異但家里貧困的孩子減免學雜費。
另一種是由政府監督的,在政府登記、備案。政府對他們的教學條件設定基本的要求,比如要有操場、防火器材等。這類學校多處于城郊結合部,校舍多是廢棄的倉庫改建,其他設施也很陳舊。
“對于在這樣的學校就學的孩子來講,與城市孩子的差距在一開始就注定了。”做了多年進城務工人員子弟教育志愿者的張軼超認為。
在上海的公立初中開始招收民工子弟的時候,張軼超曾帶了三個成績最好的孩子去考試,他們的英語卻只有20多分。
還有一次,他給兩個同年級的孩子出同樣的英語考題。結果,在公立學校考 70分的孩子這次考了100分,而另一個在民工子弟小學的考試中英語拿100分的孩子卻只有10分。
他還發現,在一些動手性的考試,比如物理、生物實驗、英語聽力能依賴硬件教學設備的科目上,城市的孩子擁有很大的優勢。
“事實上,民工子弟的孩子都是非常聰明的。在我組織的志愿者里,有一個日本留學生,她給一個民工子弟小學的孩子們上過一個學期的日語課,我當時只是想讓孩子們多接觸些知識。但是,令我非常震驚的是,在間斷了一年之后,那些孩子依然能準確地回憶起當初所學的日語,這一年中,沒有任何的復習。”張軼超很感慨。
“從那時起,我就想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他們真的很優秀,浪費了他們的才智實在太可惜了。”張軼超說。
“民工子弟小學的問題事實上也是城鄉教育差距的縮影。因為那些進城務工人員也想讓自己的孩子接受更先進的教育。如果他們家鄉的教育和城市相差不大,那進城務工人員子弟的就學問題也就不存在了。”張軼超認為。
丁剛認為,“國家要考慮到當地城市公立學校有沒有足夠的吸納能力,因為農民工子弟一般沒有能力將孩子送進私立學校,他們只能選擇公辦的,那這就是國家和政府必須要負起的責任。”
一個都不能少
“義務教育在城市和中東部地區還只是個教育質量差別的問題,但是到了西部卻還有鞏固率的問題。好多孩子上了學但是又輟學了,根本無法完成九年義務教育,這種情況在農村很嚴重。”丁剛說,“這其中不公平是大面積的。如這次教育部出臺的《意見》中說,要縮小城鄉、區域和校際間的差別。而這里的重點就在于城鄉差別,國家應該優先解決農村的基礎教育建設。”
教育部在《意見》中強調:“優先解決好縣(市、區)域內義務教育均衡的問題,把提高農村學校教育質量和改造城鎮薄弱學校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
對于縮小城鄉教育不均衡性發展的問題,湖南省寧鄉縣教育局辦公室主任文志兵認為,在現階段不可能完全解決。因為農村義務教育與城市義務教育在辦學條件、師資配備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距。
在寧鄉縣的山區,由于計劃生育的開展和越來越多外出務工人員將其子女帶倒外地上學,這里農村小學的生源越來越少。一些小學往往只有3到4名教師,兩個年級同在一間教室上課。
由于中國的義務教育依賴地方財政,所以,富的地方教育也富,窮的地方教育亦窮。
文志兵認為,農村義務教育遇到的最大困難述是經費不足,財政經費只能解決學校危房建設和教師工資,而沒有多余的錢對軟件設施進行改造,因此與城市義務教育的差距很難拉平。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管理學院研究教育社會學的楚江亭老師也認為,這個政策在短期內不可能實施,因為現在的各個學校的差別是長期形成的,硬件設施,師資力量和管理水平差別太大了。”
“其實,早在2000年,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就在思考和研究中國義務教育怎樣繼續發展的問題。”教育部基礎教育司義務教育處干部高學貴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現在,9年義務教育在全國范周內已經基本普及了,所以,繼續完善教育過程,讓義務教育體現公平,使每個孩子受教育的機會平等就成了下一步工作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