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華帝國,連龐大的城市群落都不得不屈從于政治的決定而不能自由地發展
沒有學者能準確判斷出,中國的城市史研究到底和西方學者的差距有多大。施堅雅的《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出版20年之后,中國學者才看到這部書。而這部書,被中國學界廣泛認為,對中國城市史研究起了巨大的啟發和推動作用。但施堅雅,這位在西方研究中國城市史資格最老的學者,最終還是被他的后輩們所超越了。
《帝國晚期的江南城市》的作者,通過對中華帝國晚期四座江南城市的研究,得出與施堅雅不同的結論:行政命令對城市地位升降起決定性作用。這一結論甚至質疑了馬克斯·韋伯的“中國模式”,讓施堅雅早期提出的“市場模式”(即城市地位由市場因素決定)理論在來自中國現實的確鑿證據面前有些站立不穩。
《帝國晚期的江南城市》早在1993年由紐約州立大學出版。該書的五位作者來自美國、日本、意大利和澳大利亞。與其說是書,毋寧說更是一部城市史論文集,其研究時限的設定也別出心裁,將“帝國晚期”由通常認定的明清兩代擴大到宋元明清四代。在更寬泛的視線里,他們看到了韋伯和施堅雅所沒能看到的。
這四座江南城市是:蘇州、杭州、揚州、上海。“江南”在中國語境里,通常和它的文學性密切相關。此處的江南,認同了“杏花春雨江南”的區域。在中華帝國晚期,這里是天下最富庶的地區。這四個城市和南京一起,構筑了江南完整的城市發展體系,而這一體系是在整個帝國中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并與其他區域明顯地區別開來,成為天下仰給。
在形成這一體系的過程中,什么是城市發展和地位升降背后的決定性因素?在行政指令與市場驅動之間,哪一個才真正是城市擴張的幕后主導?揚州的興起,僅僅是因為長江淮河之間的通航嗎?上海青龍鎮的衰落,僅僅是因為吳淞江的南擺嗎?對這些話題的追問,不僅僅是研究古代城市的需要,同樣是研究當代城市的需要。我們甚至可以把1730年上海江海關的設立和前些天央行第二總部南遷上海進行對比研究。
在中華帝國,連龐大的城市群落都不得不屈從于政治的決定而不能自由地發展。這部論文集沒有涉及南京,其實更能說明作者們的觀點。南京從六朝開始,地位升降總是隨著巨大的政治變動而變化。這樣的城市還有開封和西安。當然,后兩者受生態和技術的因素更多一些。然而,今天的中國城市地位升降,仍然離不開中央政府的政策影響。
這部集子說明的問題遠不止于此。在城市發展中,生態、技術、市場、政治因素又是如何排列和發生作用,各自之間的關系為何,其實更為復雜。值得一提的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羅威廉教授為該書撰寫的導言,是全書的一大亮點。他對中國城市史的研究提出了一些比較尖銳的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也將是以后城市史研究的方向。
如果把兩本書對比閱讀,會發現西方學者對于帝國晚期的熟稔程度,絲毫不下于中國學者。而中國城市“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奧秘,在不經意中,還是被他們揭開了。
(《帝國晚期的江南城市》林達·約翰遜編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