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吳越大地驕陽似火。浙北一家鑄造企業的銷售經理何江北呆在自家的空調間里,但還是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何江北本名并不叫“江北”,他是一家鑄造企業跑了十幾年的老供銷員,因為客戶多集中在長江以北,所以被圈內人稱為“江北”。
這位至少已有數百萬儲蓄的部門經理,早就不想寄人籬下,出來自己投資辦廠的想法,一年多前就已形成。7月,找到合適借口后辭職回家的老何,在找到了合資老板后,最頭痛的事就是工廠選址。
如果把工廠留在浙北老家,或許也能拿到土地,但作為能耗型企業,浙江隔三差五的停電絕對難以接受,另外,本地技工價格也太高,年工資四萬元都未必能請到工齡10年以上的老師傅。
經過半個多月的思考,老何決定把企業放在安徽或蘇北。他的理由是,安徽或蘇北距離他的核心客戶很近,可以節約運輸成本,更為關鍵的是,當地的土地、電力和勞力成本,都比浙江低,而和老家浙江貫通的高速公路網,也早已開通。
老何不過是一個縮影,其實諸多企業離開長三角的理由都很簡單:土地、勞動力成本高企,電力、能源和原材料供應緊張,而毗鄰上海浙江的蘇北、安徽和江西等地區,卻在加大從長三角吸引資本的力度。
無論是逃離還是遷移,長三角資金外流、投資增速下滑、傳統產業效益下降,確是事實廠長三角轉型、長三角泛化的課題,無疑擺上了桌面。
聯合利華模式
聯合利華將生產總部從上海遷往合肥,是2004年頗為震動上海的新聞。
2005年8月11日,聯合利華公關部Marina Wu對《隙望東方周刊》說:“我們不把合肥作為總部,它只是我們日化產品的生產基地,我們總部還在上海。”
聯合利華搬到合肥的,包括絕大部分工廠,以及銷售公司和物流系統。現在合肥生產基地已成為聯合利華全球最大的生產基地之一,更有潛力發展為聯合利華全球生產中心。這個轉移,給聯合利華綜合收益作出了近30%的貢獻。
但聯合利華人顯然依舊認同上海,5月19日,聯合利華的全球研發中心暨中國總部辦公樓在上海虹橋臨空經濟園區奠基,大樓預計于2006年底完工。
“其實,聯合利華在中國二線、三線城市的投資有很多,比如我們在山東濰坊有生產四季寶花生醬的企業,在江蘇太倉有生產和路雪冰激凌的企業。’Marina Wu說。
北京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總部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趙弘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對聯合利華的模式給予了高度評價。“聯合利華是企業生產基地與總部獲得成功的最佳案例。”
黃山版本
希望成為長三角經濟圈一員的愿望黃山市比任何城市都迫切。
根據黃山市官方統計,黃山外來資本中,80%以上來自浙江,而與浙江臨安接壤的歙縣,這個比重高達90%。
黃山市重視吸引浙江民間資本,和黃山市政府的一次考察不無關系。
2003年8月25日至31日,黃山市派出70多人的黨政代表團,赴浙江學習考察,黃山市黨政代表團先后在溫州、寧波、紹興、杭州四市,學習民營經濟、城市建設、旅游開發、農業結構調整、工業園區建設等方面經驗。正是這次考察,奠定了黃山今后的發展大思路。
黃山市政府副秘書長李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從2001年起,浙江資本開始大量進入黃山,但當時的投資主要以房地產為主,到了2003年起,投資工業的資本也開始逐漸增加,投資增長也很快。
為什么選擇在黃山投資呢?上海民營企業家毛致富的回答或許就是答案所在。
黃山就業人口最多的天馬紡織品有限公司,是上海民營資本介入當地國有企業改制后建成,董事長毛致富本人就是上海的民營企業家。他把在黃山的投資優勢歸結為兩點,那就是“長三角的市場,安微的成本”。
毛致富說:“將黃山各種生產資源和上海資本結合起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我的企業的發展就是一個例證”
據介紹,2001年天馬公司改制時,銷售總收入只有1000多萬元,而到了2004年,企業的銷售額達到了1.1億元;當時工廠的工人是300多人,而2004年,工人已有1000人以上。
會不會空心化
由于2005年上半年的經濟增長數據普遍比去年同期放緩,一種不安的空氣在浙江部分地方官員群體中彌漫:浙江的經濟增長會不會就此開始步入低谷;甚至導致產業空心化呢?
黃山市政府副秘書長、招商局局長李希洪和江浙一帶的地方政府商人曾長期打交道,他認為這種擔憂沒有理由。
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目前困擾浙江經濟發展的主要是兩個矛盾,一個是土地資源緊缺,一個是電力和原材料緊張,連通寧波到嘉興:的杭州灣大橋建成后,一大批灘涂儲備土地資源將得到開發,浙江的土地緊張將得到緩解。另外,隨著大量電廠的投產,浙江用電緊張也將在近年緩解,所以,等這兩個緊缺問題一解決,浙商資本離開浙江的勢頭會放緩。”
來自浙江電力公司的消息是,2005年底浙江電力緊缺的局面將得到緩解。2004年年浙江已投產大中型發電機組裝機容量共231萬千瓦,今年將繼續投入504,5萬千瓦。新開工電源項目則達1437.5萬千瓦。
電力管理部門表示,雖然今年夏季用電仍然緊張,但缺口和去年夏季基本持平,今年冬季用電緊張局面將緩解。
李希洪認為浙江不可能產業空心化的另一個理由是,“浙江許多縣市都實現了產業集群,一個集群中,整條生產鏈往往聚集著數百家甚至千家企業,單獨上,而中西部省市盡管商務成本比較低,但產業鏈乃至產業集群還遠遠沒有建成,所以這個因素也會把多數浙江企業留在當地。”
湖州市織里鎮擁有數千家童裝企業,是世界上最大的童裝生產基地之一。李法泉是當地一家中型童裝廠的股東,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盡管我們在湖州本地招不到工人,擴建土地難搞定,還常常停電,但是,離開了織里,給我們配套的十幾道工序怎么辦?”
行政壁壘猶在
在區域經濟學中,區域內能實現各種經濟要素的優化配置,無疑是最為核心的前提條件,但長三角的行政壁壘無疑仍是長三角區域競爭力進一步加強的重要瓶頸。
南開大學區域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季維鈞教授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如果一個區域內,經濟的發展仍由政府主導,經濟發展仍以行政區域為限,那這個區域的經濟不是區域經濟,而是行政經濟,是諸侯經濟。”
事實上,行政壁壘阻礙經濟增長的例子并不在少數。
浙江某市一家著名服裝企業,產值已發展到數十億。它曾希望把總部搬遷府留住這家企業的方法是通過低價轉讓土地,讓這家服裝公司發展房地產業以獲利。
另外一個例子是長三角星羅棋布的港口。寧波北侖港和上海投資300億正在建設的洋山港,以及蘇南、浙北各縣市自建的星羅棋布的中小港口,已形成了惡性競爭。
產業結構趨同也是行政壁壘嚴重的體現。
有數據顯示,長三角產業結構趨同率高達70%。在現有的長三角聯盟的15城市中,有11座城市選擇汽車零配件制造,有八座城市選擇石化,12座城市選擇通信作為產業發展的主要方向。之所以形成這種產業結構,與行政區域間缺乏統一規劃有著密切關系。
另外,由于行政壁壘的屏蔽,市場分割和地方保護也嚴重阻礙了經濟資源的自由流動和跨地區的經濟合作。
無疑,真正打破行政壁壘,實現區域經濟一體化,已成為長三角新競爭力形成的當務之急。
呼喚高端服務業
從近幾年的上海經濟發展總體態勢來看,上海的經濟增長對制造業和房地產業的依賴性很強。越來越多的聲音認為,發展總部經濟,發展高端服務業。
上海對第二產業和房地產業依賴確實很強。2005年上半年,上海實現的3900多億元的生產總值中,第二產業的增加值是2117.39億元,占上海經濟總量半數以上。而上海的土地出讓收入,占到了地方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2005年上半年,上海房地產業實現增加值265.04億元,增長4,5%,而2004年,上海的房地產業增加值的增長速度在20%以上。如果算上房地產業帶動的相關產業鏈,以至于有評家認為,上海2005年上半年放緩增長的4.5%中,有半數可能是因為房地產業開始轉冷造成的。
而浙江面臨的問題與上海頗有相似之處。該省的經濟總量六成依靠第二產業,房地產業同樣十分火爆。
趙弘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上海是中國公司總部最密集的地區之一,無疑是總部經濟發展的典型城市。除了高新技術產業、高智力產業之外,其他的經濟構成應是主要為企業總部服務的高端服務業,包括金融、文化傳媒、會計、醫療服務、法律等等服務業。”
例如紐約、倫敦和東京這些城市中,金融、文化傳媒和醫療服務三大高端服務業,在這些城市的經濟總量就超過了一半。
而上海的現實卻是,本來作為重點挾持發展的服務業增加值增長速度,反而不如傳統產業。2005年上半年,上海服務業增加值增長速度為9.6%,低于上海3DPl0.3%的增長速度。與此同時,服務業占GDP的總量逐年降低,三年前服務業占上海GDP的總量是51%,而2005年上半年,這個比重下降到了45.4%。
事實上,上海本身也意識到發展現代高端服務業的極端重要性,據媒體報道,目前上海已選取金融服務、航運服務、文化服務、物流服務等六大領域,作為發展現代服務業的重點領域。
與上海不謀而合的是,同是長三角的江蘇和浙江,也把發展服務業作為最重要的新的經濟增長點之一。2005年7月19日,江蘇省在無錫召開全省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大會。會上出臺了《關于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的實施綱要》、《關于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的若干政策》。這兩份文件被當地媒體稱為服務業“36條新政”。
幾乎與此同時,7月28日,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提出“實施文化產業促進工程”等八項工程,將文化產業等現代服務業作為發展浙江經濟增長的新引擎。
體制困境待破
盡管地方政府不約而同的越來越重視現代服務業的發展,努力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實現經濟發展的戰略轉型,但中國特色的體制性困境,仍將嚴重制約長三角高端服務業的發展。
2004年,上海金融服務業增加值達到了741億元,占GDP的10%左右,其增長速度略低于GDP增長速度。而在這之前的幾年里,上海金融業的增長速度遠低于GDP增長。
之所以增長緩慢,普遍的觀點是,近年中國金融體制改革速度放緩,上海極具優勢的外資金融業沒有大的突破,而民營金融業徹底解禁,進入主流渠道的日子似乎也遙遙無期。
盡管國家放松了民間資本進入文化產業的限制,但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教授喻國明看來,從國務院及有關部委頒布的幾個文件來看,文化產業的政策其實兩三年來沒有實質性突破。毫無疑問,上海要將文化產業作為經濟增長的支柱產業,似乎也不現實。
而近年的中國醫改,已被國務院研究機構甚至主管部門認定為失敗,窮人沒錢看病,富人有錢沒好地方看病同時存在。在《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接觸到的一些江浙富豪中,不用說看病,甚至連兒媳、老婆分娩,都會把她們送到香港。而許多臺商一生病,就趕回臺灣。
國際大都市的經濟增長要依靠高端服務業發展,無疑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上海面臨的問題是,一個小舊的瓶子里能長出參天大樹嗎?
無疑,和全國一樣,體制性困境已成為上海乃至整個長三角經濟發展轉型的重要障礙;進—步深化金融、文化、醫療行政等各個領域的體制改革,已成為長角實現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和高端服務業起的最迫在眉睫的任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