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變色龍

一

第一次見到彩陶是在一個叫變色龍的酒吧里。里面的陳設時尚、大膽。我和我的客戶是偶爾進入的，一進去，絢麗繽紛的燈光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

忽然，一個女孩子像一陣小旋風闖到我們面前，我竟覺得有點耀眼，因為她實在是太“亮”了，亮晶晶的珠飾，花里胡哨的衣服，舉手投足間，多種顏色的手腳指甲， 臉上也銀光閃閃。“Hello”，她眉毛一挑，眼睛一彎，向我們打著招呼，一笑，露出一個尖尖的小虎牙，非常可愛。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顯然她是全場的核心人物，滿大廳的人聲也掩蓋不了她的歡聲笑語，盡情飛揚著自己的青春、美麗和快樂。

我有些被感染了，從小學到碩士，再到踏入社會，一路走來，我變成一個標準的職業人，紛繁蕪雜的事務，灰色的西裝、深色的領帶，優雅的舉止、刻板的生活，在被別人羨慕的同時，我是那樣的疲倦。

那天，真的是很快樂，我像一個剛從套子里解放出來的人，我和那個亮晶晶的女孩跳了幾曲舞，她跳得棒極了。她幾乎不管別人，只是自顧自地跳著。她說她叫彩陶，我不禁笑了，倒真是名如其人。

以后“變色龍”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我很喜歡那個自由得有些放縱的空間，光怪陸離的氛圍，往往讓我忘了工作的壓力和煩憂。當然還有更吸引我的原因——彩陶。

彩陶并不常在變色龍，但只要她在，她的開朗就能夠感染別人。她和我經常接觸的女孩子太不一樣了，似乎是天生的林間小妖，周圍因了她而變得絢爛。

一天跳完舞，我請她吃夜宵，我問她吃什么。她露出小小的虎牙，笑著說：“麻辣米線吧。”我給她要了一碗，她說：“一碗怎么夠，最起碼得兩碗。”我有些吃驚，我所接觸的女孩子通常只吃半碗就大叫又增加了多少卡路里呢。

彩陶真的把兩碗米線都吃了下去。嘴唇被辣得紅紅的，她笑著說：“連口紅都不用補了。”那個樣子純真得像個孩子。我看著她，一種異樣的情愫在心里滋生著。

二

我和彩陶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圣誕節的夜晚，我拉著彩陶的手在舞池旋轉旋轉……不知轉了多少圈后，彼此的身影在對方的眼里定了格。我對彩陶說我喜歡她，希望她能夠做我的女朋友。彩陶緋紅的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羞。我握住彩陶的手，心中感激著上天的安排。

彩陶原來竟是“變色龍”的主人，我問她：“你怎么想起來開個‘變色龍’呢？”彩陶說：“都市的生活壓力非常大，有許多華燈初上的傍晚，我總想找一個理由，拋開工作的煩惱，放松自己的心情，我想應該有許多年輕人抱有同樣的想法吧，于是我開了‘變色龍’。你覺不覺得綁在我們身上的東西太多了？”彩陶的臉上是非常嚴肅的表情，幾乎有點不像平時的她了。

彩陶的腦袋里裝滿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生活變得繁花似錦。看著彩陶，我第一次想到了天長地久。我計劃著帶彩陶去見我的父母。晚上，我對彩陶說：“星期日去我家見我爸媽，好嗎？”彩陶使勁地看著我，最后終于點點頭，我內心一陣狂喜。

回到家，我對父母說起了彩陶，父母聽說她的身份后，反應非常激烈，在他們的眼里，一個沒有正當職業的女孩子怎么能做兒媳婦呢？看著父母，以前一些不愿想的東西都涌了上來，我的父母、親戚、朋友，他們會怎么看彩陶呢？我一陣茫然。

我再也沒有提起帶彩陶去我家的事，彩陶也不再提，仿佛不記得了。我繼續和彩陶交往著，心里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三

在我們行業的聚會上，我認識了夏寧。

夏寧長得很精致。聚會上，我和夏寧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我們有著相似的經歷，相似的背景，相似的職業，看到夏寧幾乎能看到另外一個自己。我和夏寧的交往越來越多了。有幾次，我把夏寧帶到我的朋友圈中，看到朋友們艷羨的目光，優越感油然而生。這是我和彩陶在一起時所沒有的感覺。

其實，我從來沒有將彩陶帶到過我的朋友圈中，也許我在下意識地回避著什么，我和彩陶大部分時間在“變色龍”中度過。

再見到彩陶那純真可愛不知時世愁苦的笑臉時，一種難以名狀的內疚和心疼就會涌上心頭。經常，我撫摸著彩陶的頭發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彩陶什么察覺都沒有，依然是那個心無城府快樂的她。

我終于帶夏寧回家了。爸媽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不停地給她夾菜，喜愛之情溢于言表，那一刻他們是最慈祥的父母。媽媽問起我們的婚事，我吃了一驚，婚姻，似乎還是一件太遙遠的事情啊。夏寧卻低下頭，說，聽憑伯母安排。聲音很輕，聽在我的耳邊卻宛若驚雷。

我知道局面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必須選擇她們中的一個。

抽了一整夜的煙，我決定放棄彩陶，婚姻還需要愛情之外的許多東西，我和她注定是兩條平行線，我的家庭接納不了她。我知道這種想法很世俗也很卑鄙。

最后請彩陶吃了一次她最喜愛的麻辣米線，我告訴她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彩陶的表現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許一個交友復雜的女孩子，注定不能指望她多少真情的，我的心里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四

我開始整日和夏寧在一起，心中不是沒有掙扎，不知不覺中，我消瘦了許多。

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

那一天，夏寧穿著潔白的婚紗站在我的面前，真的好美。可是我心中卻有一種看不見的枷鎖讓我幾乎窒息。我想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就在我恍恍惚惚中，爸媽喊我，我走過去，看見爸媽前面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文靜的女孩子。看到那個女孩時，我的心跳幾乎停頓，竟然是彩陶，但是她的裝扮和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長衣長裙，直直的頭發披在腦后，很標致的一個淑女。她淡然地向我微笑著，很陌生，好像從來都不認識我。

爸媽的話仿佛遠在天邊，我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那個中年男人是爸爸的老朋友，而那個文靜的女孩子是中年男人的獨生女兒，叫靜靜。

媽媽摟著那個叫靜靜的女孩子，說：這么漂亮溫柔的女孩子，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到啊。大家都笑了，包括靜靜。可是我卻笑不出來。我只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彩陶。雖然裝束神情那樣的陌生，可那眉眼嘴角又是如此熟悉。

看到靜靜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我沖過去，喊她彩陶，因為激動，我的聲音竟是顫顫的。女孩轉過頭，微微一笑，禮貌又不失矜持地說：“祝你新婚愉快。”她的眼睛坦坦蕩蕩，我幾乎有些迷惑了，難道是我太想念彩陶的幻覺嗎？可是真是太像了，包括微笑時露出的小虎牙。

五

我的心里一直糾著一個結，我又去了“變色龍”。想著又將見到彩陶，見到她亂七八糟的頭發，花哨的衣服，10種顏色的指甲，尖尖的小虎牙，我加快了腳步。

進了“變色龍”，我一眼就看到里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不再是帶有靈氣的變色龍，竟成了一個叫藍軒的安安靜靜的茶藝館。里面的布置也跟以前大相徑庭。在這一刻我真有一種天上只一日、地上已萬年的感覺。彩陶呢。有一瞬間，我幾乎認為變色龍和彩陶都只是我的一個夢。

我找到茶藝館的經理。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子。我問她，以前的變色龍到哪里去了，以前的變色龍的主人彩陶到哪里去了。

那個女孩子笑了，笑得很奇怪，她問我，你是子強嗎。我也奇怪了，問她怎么認識我。女孩接著說，因為我是彩陶最好的朋友。

接著，我聽說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彩陶。一個女孩子，從小品學兼優。碩士畢業后，在航空研究所工作。為了緩解工作壓力，她和朋友利用業余時間開了一間變色龍，只是想讓那些和她一樣的白領們有一個徹底放松的場所。工作之外的心思都用在了變色龍上，沒有人知道她付出多少。在變色龍開業兩個月后，女孩認識了一個男孩，她很喜歡那個男孩，可是男孩卻最終選擇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結了婚。女孩傷心之余，結束了變色龍。于是她的朋友接了過來，把它變成了一間比較省心的茶藝館。

“那天你在婚禮上看到的那個女孩就是彩陶。她說要看看你到底選了一個什么樣的新娘，是否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女孩緩緩地說著。

我的臉色變得煞白。彩陶，她為什么不早點向我解釋呢？可是，她要解釋什么呢，說她的父親是專家，還是說她的高學歷、研究所的工作？那么，我到底愛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