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女郎

１初秋的黃昏

我走在下班的路上，兩邊的法國梧桐在風中發出美妙的沙沙聲。忙了兩個多月，這是我第一次按時下班，所以心情很好。正想著晚上找幾個老友happy一下，忽然聽到一個女孩的尖叫。路邊一個玩具店門口，有個女孩抱著一只碩大的毛毛熊站著，腳下滿地都是絨布玩具。女孩顯然舍不得把毛毛熊放在滿是塵土的地上，可這樣就沒辦法揀地上的東西。我過去把地上的加菲貓、史努比、翠兒都揀起來，可不知道怎樣把玩具還給女孩，她根本騰不出手來。我小心地問用不用我送你一下？女孩看了看懷里可愛的毛毛熊點點頭，我抱緊那些玩具，忽然想到一個大男人抱著一堆絨布玩具走在大街上，可真是件奇怪的事。

好在女孩住的地方不遠，當她打開門后我才明白，她應該是開玩具店的，因為在這個不大的一居室里，所有的角落和空地都放滿了玩具。大概玩具店也沒這里花樣多，我隨便數了數，光是那種耳朵上有朵小花的小貓，就有五六個。女孩被我的驚訝逗得笑起來，接過我懷里的布娃娃們，把一杯可樂遞給我：你抱著娃娃的樣子可真有意思。

我就這樣和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童馨馨認識了，當然還認識了她一屋子的娃娃。

２兩個月之后

有了布娃娃們做借口，我很容易接近了這個女孩。不過開始我只以為她不過是喜歡玩具娃娃而已，后來才發現她的衣服比玩具還要多。和我認識的其他都市女孩不同，她的衣服不只是時髦和漂亮，每一套的風格都大相徑庭。從卡通味十足的公主裙，到粗曠硬朗的牛仔裝；從婉約成熟的旗袍，到叮當作響的皮衣一應俱全。更有意思的是，童馨馨有無數化妝品和飾物來搭配這些衣服，于是我問她是不是除了工作還業余“走秀”，她嘻嘻地笑起來：我這樣的身高可能做模特嗎？不過你喜歡，我可以秀給你看。

那是個下著雨夾雪的周末，在那間有些冷意的小屋里，我看到一個個截然不同的童馨馨：風情寂寞的舊上海女郎、怪異迷人的cosplayer、只在夜晚出現的豹美女以及讓人一看就血脈賁張的熱女郎。我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和迷亂，強作鎮靜地問她這些衣服中，她最喜歡什么。童馨馨愛撫著那些掛在衣柜里的衣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都喜歡。這時我腦子里也蹦出幾個字：我也都喜歡。

我抵擋不住童馨馨千變萬化的魅力，陪著她買衣服或者飾物，仿佛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一樣。朋友們都不無羨慕地告訴我：這樣的女朋友，一個能頂七八個。看來是這樣，童馨馨一周七天可以穿出八套不同風格的衣服，包括鞋子、化妝和首飾。我一面忍不住得意一面想，這大概是童馨馨收入不低卻毫無積蓄的原因吧。

女孩總喜歡被人欣賞，千面女郎童馨馨更是這樣，她喜歡和我會朋友、參加聚會。雖然我的圈子單調了一些，卻因為童馨馨的千變萬化多了許多色彩。她得到了我朋友的承認，我也得到了她的承認。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嬌小玲瓏的童馨馨蜷縮在我懷里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

３新年來到了

我決定帶童馨馨回家一趟，讓她見見我的父母。童馨馨很快就答應了，像個小女孩過家家一樣打扮著自己。果然，媽媽對穿著一身雪白毛裙的童馨馨非常喜歡，實際上她那樣穿起來真的很清純很可愛。我想，老媽一定也動了心，估計很快就會讓我再帶她回去。誰知道幾天后，媽媽忽然打來電話，很嚴厲地質問我是不是背著童馨馨找了別的女孩。我說沒有啊，我什么都沒做。媽媽說昨天看到我和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在一起，還勾肩搭背好不親熱。我才明白過來，昨天童馨馨穿著一身鮮紅的皮裝，為此還專門染紅了頭發，難怪媽媽認錯了。

我的解釋讓媽媽很不滿意，離開時我聽到她說這算怎么回事，這女孩變得也太快了。

回去后我把這個笑話告訴了童馨馨，她得意地說：別說你媽媽了，我的同事都會出這樣的錯，擦肩而過都沒認出我。嘻嘻，我是千面女郎嘛。

我第一次覺得有些別扭，可沒有多說什么。第二天不用上班，我很晚才起來。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間，卻看到有個陌生的女人，滿頭卷發，一條黃一條紫。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童馨馨轉身對我璨然一笑：不認識我啊，討厭。

４一個沒有雪的下午

我決定和童馨馨好好談一談。愛美是女人的權力，不過搞到讓老公認錯可太過分了。誰知道她聽了我的話之后根本不買賬。我說老人家不喜歡你打扮得太過分，再說，結了婚你總要有個小媳婦兒的模樣才好看。童馨馨一臉的不耐煩：我才不干呢，女孩子就這么幾年時間，我一定要做最燦爛的我。

我第一次認識到童馨馨的生活觀念和我的差距，于是告訴她生活不可能就是穿衣打扮這么簡單，女人更多的是內在的素質，尤其是做一個妻子。為了緩和談話的氣氛，我笑著說你實在太善變了，不怕我認錯了別人帶回家？童馨馨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才不怕呢，反正我要做一個多姿多彩的女人。

這次談話不歡而散，我不得不想更多東西。童馨馨已經不算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有什么辦法讓她知道生活除了穿衣打扮還有更多內容呢？我想還是慢慢說服她的好，可此時的童馨馨似乎有意和我作對，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在裝扮上，而且下班后經常很晚不回來。我并不限制她和伙伴們玩，可她顯然有些過分了。不論是在混亂的迪廳、迷亂的酒吧或者吵鬧的歌廳，她都是最顯眼的那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友出眾，可童馨馨卻有了許多故意張揚的成分。我告訴她這樣做很不好，和那些不怎么熟悉的男男女女在一起狂歡很危險。她告訴我自己一直都是這樣，以她化妝的水平，足夠讓新認識的朋友對面不相識，而這才是她最大的快樂。“我喜歡每一天每一個嶄新的我”，童馨馨認真地對我說道。

５寒冷的除夕夜

我找不到童馨馨，快十二點的時候，才聽說她去了一家迪斯科酒吧。我在里面轉了半天，新年鐘聲敲響之前，我注意到舞臺上一個肌膚雪白的“洋妞兒”，穿著一身燦爛的豹紋皮衣，裸露著大片的后背，一頭金黃色的長發格外熱烈。我擠過去，洋妞兒漂亮的藍眼睛閃著五彩的光芒。我終于認出了這根本就是童馨馨，天知道她從哪里找到的藍色隱形眼鏡。

新年鐘聲之后，酒吧的人們幾乎瘋狂，童馨馨變得我從來不認識了，被一個裸露著上身的黑人抱在胳膊上飛快地旋轉。我感到一陣眩暈，在一個角落坐下來。凌晨一點，童馨馨從舞臺上跳下來。我走過去，她看到我有些意外，很快就平靜下來：我給你發了短信，你沒收到嗎？

在酒吧外寒冷的空氣中，童馨馨雪白的肌膚上有一層寒栗，我把外衣披在她身上：馨馨，你不覺得自己過分嗎？你已經不像你自己了。

童馨馨點燃一支煙，沒理會我的驚訝：我就是喜歡這樣啊，不像我自己就對了。今天是春節第一天，也是我又一個新生日。她吐出濃濃的煙霧：這一年我每天都要是嶄新的。

我氣壞了：喜歡改變風格已經足夠了，用得著改變整個生活嗎？今天是除夕夜，我卻在外面找了你一個晚上。

童馨馨好像剛認識一樣看著我：難道換換衣服就是改變了？你怎么這么老土，那樣的改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女人什么都不做也會每天變老。只有每天不同的生活，才會有不同的自我。整天過麻木不仁的日子，就算換一百套衣服也沒什么用處。

我被她說得張口結舌，童馨馨的藍眼睛在霓虹燈下閃著迷離的光澤。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連家都不打算回去了？她不置可否地看著眼前積滿了雪的地面，一邊用尖尖的皮靴在上面畫著圈子。我狠下心說道：我不喜歡你這樣不定的樣子，我喜歡你做一個乖女孩。

童馨馨看著我沒說話，半天才幽幽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我這樣嗎？怎么原來你是這樣守舊無趣的人？

我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也接受你的改變，當然是美麗的改變。可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還沒說完，童馨馨就打斷了我的話：你不過才認識我幾個月而已。她用藍色的眼睛看著我說：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也就是說，我一直都是變化的。

我退后一步，重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想一想這段時間，我和她在一起最多的就是買衣服，狂歡玩樂，根本沒時間談心。實際上我一直被她的美麗和善變所吸引，究竟她是個怎樣的女孩，現在想起來，根本沒一點把握。

天越來越冷，我說還是先回家吧，別的事慢慢再說。童馨馨一臉戒備地看著我：你想和我說什么？我心一下軟了：放心吧，我只是想和你談談我們將來的生活，你要是不喜歡說，不談也可以。

童馨馨甩開我的手：不！我不想去限定自己該怎樣不該怎樣，我希望每一天都是嶄新的，誰也沒有權力阻止，除非殺了我！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童馨馨轉身跑進了酒吧，消失在驚天動地的嘈雜聲中。我沒追進去，只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我會在家一直等你回來。

６一個陰郁的早上

我一夜無眠，凌晨五點收到童馨馨的短信：我的世界旋轉得這樣快/燦爛是我每一刻的容顏/你可以跟上我的速度嗎？我回復她：容顏終究會老去，我愿意廝守著你不變的心。

我一直等著，可童馨馨再沒有發短信來。看著滿屋子的衣服和絨布娃娃，我忽然覺得心里空空的。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愛美的女人這樣多，可誰會為了衣服或者化妝去改變生活？難道穿了旗袍就扮淑女，穿了網眼裝就去做個風塵女子嗎？

我打不通童馨馨的電話，今天是大年初一，或許她已經在某個地方，變成不知道什么模樣了，就算我找到，還能認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