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為不算一個很差勁的男人。在同學中、同事中、朋友中,都還算“拿得出手”。老朋友是這樣評價我的:雖沾煙酒,卻又不迷戀,酒場上偶爾還會妙語連珠一次;喜歡唱歌跳舞,又不熱衷風月場所;談笑風趣卻不在外面和美女搭訕……似乎我的性格天生就偏重這樣“中庸之道”,說實話,什么事情都不追求極致并非我不喜歡,而是自認沒那個耐心和能力。
慢慢地,我身邊的朋友大多都接受了我中庸的狀態。然后,我老婆出現了。她是個含蓄略有些膽小的女孩,所以對我的狀態很有些贊賞。能讓人安心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成為我女朋友后老婆這樣說。于是我越發注重自己的那點所謂“特性”,雖然年紀不夠大,也要多裝出幾分少年老成的模樣兒。雖然還不至于不茍言笑,可朋友們一致認為我“成熟了許多”。這都是老婆的原因,她喜歡和有安全感的我在一起。
后來我就結婚了。有了家庭,責任自然更重。老婆安心在家做一個溫順可人的小妻子,我自然就要做一個沉穩干練的大丈夫。本來就不喜歡太張狂,現在就變得更收斂了。老婆小鳥依人地傍在旁邊,惹得大家艷羨不已。都說一個好女人是一所學校,一個好老婆是一本書,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天天和進步的階梯在一起,自然是非常進步了。于是我也越發來勁,老婆喜歡我看書沉思,我沒事的時候就捧本書在陽臺上看,老婆會不時過來倒杯水,然后作出一臉幸福狀:這就是我一直盼望的生活啊,我好幸福。
幸福的時光過得很快,一晃好多年過去了,我兒子都上小學了。我忽然覺得生活到了一個階段似的。結婚前想著結婚了怎么樣,結了婚想著有了孩子怎么樣,有了孩子想著孩子上了學怎么樣。現在兒子的學習不用操心,家庭情況處于最平穩的階段。我忽然覺得空了很多似的,同學朋友大多結婚生子,偶爾的聚會,也不過是喝喝茶聊些無所謂的話題。沒事做的時候,腦子都不知道想些什么。于是我就想學著別人旅旅游,寫寫字什么的。老婆對寫字很贊同,對自助游卻很有意見:“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和人家小伙子小姑娘湊什么熱鬧?”
您聽聽,我不過才三十多歲,就再也沒資格和小伙子小姑娘相提并論了。
可生活確實需要一點激情,就算我再中庸再沉穩也需要。好在公司忽然分來兩個女大學生,哈,這下辦公室可熱鬧起來了,那些比我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同事,似乎一下煥發了青春似的。MP3的保有量每天都在變化,去KTV的次數每個月都在增長。惟獨我,歲數不算最大,卻被大家排除在外了。原因很簡單,我因為習慣了一直以來的“沉穩和圓滑”,每每和大家聊天吃飯,都會控制自己的狀態。一來二去,大家都覺得有沒有我都一樣,第一次忘了叫上我,第二次就很自然了。半年之后,除非是需要湊份子之類的聚會,大家多半不會征求我的意見。
苦惱啊,我第一次嘗到了被流放的滋味。兩位女同事年輕又可愛,會生活也會玩樂。我那一套“平淡最真”的理論,一下沒了市場。就是辦公室那位年過四十的老大姐,也開始聽女孩們的話舊貌換了新顏。看得我既羨慕又郁悶,回家和老婆說起來,她自然還是那一套說法:你是你,人家是人家。老頑童老了調皮也可愛,你要是太活潑可不就是二百五了?再說誰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啊,要是像孩子們一樣玩多傻。
我是這樣的人嗎?對著鏡子我觀察了自己一番,因為老婆的伺候,我身材是差了一些,可看起來也不算很老嘛,還不至于到了讓年輕人叫叔叔的模樣。我像那些韶華不再的半老徐娘一樣,找出“年輕時”的牛仔褲和恤衫穿上,雖然褲扣系不上,可猛一看還真有點從前的影子。
從那天開始我就心里癢癢起來了,總琢磨著怎么回到年輕人的圈子里。恰好那天發了筆意外的獎金,我一咬牙,在辦公室宣布晚上請大家K歌,就在最新的那家練歌房。讓我意外的是,大家并沒驚喜,而是彼此對視了很多眼,那位老大姐才期期艾艾地問我是不是和老婆鬧了別扭。我沒有惱羞成怒,而是用極夸張和不在乎的語氣說道:枯樹也有開花的時候,今天我就要開花。
年輕的同事們一下歡呼起來,大概對他們來說,讓我這樣一個半老不嫩的男人改變心態,比請客本身還讓人興奮。
那天我們先吃了火鍋,然后一直唱歌到午夜。老大姐幫我向老婆請了假,然后就去吃夜宵,一直吃到凌晨時分。我居然毫無困意,要知道平常這個時候,我已經睡醒一覺了。最后,老大姐幾個人率先表示支持不住,回家養精蓄銳去了。只留下我和四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似乎根本忘了自己的歲數,提議大家走路到自然公園去游泳。年輕人圍著我歡呼起來,買來啤酒邊走邊喝,一邊對路上下夜班的陌生人大喊“古德貓寧”。那個晚上我似乎完全回到了二十歲,事實上,我二十歲時根本沒這樣瘋狂過。
凌晨五點我回到家,老婆看著我一臉傻笑滿心歡喜的樣子非常生氣,建議我在沙發上反省反省。
第二天酒醒了,就有了很多后悔的心思。不管怎么樣,瘋狂的玩樂雖然很爽,可究竟對我太過陌生,好在上班后大家對我的表現贊賞有佳,說我早就該換換腦子,改一改死氣沉沉的模樣。那個開朗愛笑的女同事對我說:假如不是昨天的狂歡,我真的不敢相信您曾經年輕過。
大家都笑起來,忘了工作,又開始計劃下一個周末去哪兒玩。我卻被女孩的話說動了心思,一個人呆呆地想了半天。下午回家的時候,老婆告訴我,一位鄰居下夜班時,看到一個大老爺們和幾個男孩女孩在大街上縱聲高歌,啤酒罐丟了一路。那個大老爺們看起來很像我。
老婆說完認真地看著我:我說她肯定看錯了,我老公怎么會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樣在馬路上胡鬧呢!
我沉吟了一會,拍了拍老婆的肩膀說道:親愛的媳婦兒,別人沒看錯,那個大老爺們就是我,只不過是年輕的我而已。
老婆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微笑著沒再解釋,我相信,她很快就會明白過來,我更相信,有了我的經驗,她也會重新年輕起來的。(責編/洪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