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拉登最可能藏身的部落

在早已空無一人的托拉博拉洞穴外，有一個被炸毀的泥磚屋廢墟。２００１年深秋，奧薩瑪·本·拉登就是在這里最后一次現身，并對他麾下的數百名士兵進行了一場精神講話，隨后消失無蹤。

每個普什圖人都有義務幫助任何一個上門尋求庇護的人，即使是頭號敵人也一樣。

一切通訊攔截、被捕基地分子的供詞及本·拉登錄像帶里的當地環境，都顯示出本·拉登還在這里，就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邊境上一片荒涼山區——我暫時把這地區叫做“本拉登斯坦”。

對任何逃犯或亡命之徒而言，這一帶都是個完美的藏身處。在這里，堡壘般的地形錯綜復雜得如同一座迷宮，共１６００公里長的山脈從興都庫什山一路往南延伸到阿拉伯海。這些可怕的山脈形成了中亞和印度平原間的天然屏障：一連串企圖征服此地的人——從亞歷山大大帝到１９世紀的英國人、再到不久前的蘇聯——都以非常慘痛的方式學到了這個教訓。

然而比巖石與大雪更令人畏懼的卻是當地人。他們由復雜得讓人暈頭轉向的部落與氏族組成，總稱“普什圖人”，總數超過２５００萬。他們住在國界兩側，共享一種語言（普什圖語），都喜愛槍支、愛開玩笑、極不信任外人，且都遵循一套嚴格的古老榮譽規章——“普什圖瓦利”。里頭有一項信條叫做“納納瓦帖”，即庇護之意，最令追捕本·拉登的人苦惱。它的意思是每個普什圖人都有義務幫助任何一個上門尋求庇護的人，即使是頭號敵人也一樣。普什圖人必須舍命保護客人，且真的已有許多人這么做。

任何人只要把本·拉登交給美國，就能得到２５００萬美元賞金，但這恥辱卻會籠罩著他自己、他的家人、他的宗族和部落，好幾代都洗刷不掉。

有人說，普什圖人只有在作戰的時候，內心才會感到平和愉悅。

普什圖人也許是地球上最難以駕馭的民族。他們分成幾十個部落、幾百個氏族，彼此之間通常是戰火連連。如果有入侵者出現，這些族人固然會團結起來，但也只維持到把闖入者趕走為止。接著他們就繼續對著彼此開火。有人說，普什圖人只有在作戰的時候，內心才會感到平和愉悅。

在部落地區，典型的普什圖人住家就蓋得像座堡壘，矗立著了望塔與６米高的圍墻。任何有自尊的普什圖人都會擁有私人的軍火庫。強大的家族可能還會在了望塔上架設高射炮，擁有一兩架迫擊炮、一挺５０機槍、十來支ＡＫ－４７步槍，以及成堆的火箭筒，有了這些火力，氏族間的小口角也經常會演變成激戰。

讓普什圖人免于同歸于盡的，是稱為“吉爾加”的部落長老會議。這些德高望重的元老由各氏族選出，是解讀“普什圖瓦利”的至高權威：他們針對土地糾紛、血腥仇殺以及庇護事件的細節所做出的集體判決就是不可違抗的最終判決。

據說，游牧民族“庫奇族”的族長曾覲見塔利班領袖奧瑪爾，志愿保護本·拉登。

我們取得了造訪巴基斯坦部落區的官方許可，第一個目的地是丹達奇里，一個以砍柴為業的小鎮。２００１年１２月，曾有５０名基地士兵（其中許多人凍傷或受傷）翻山越嶺來到這里，并被安置在村中的清真寺內。但隨后，丹達的人卻騙他們躲起來，趁機搶走了這群阿拉伯人的一切：槍支、用品、錢。“這些阿拉伯人赤著腳一瘸一拐地走過雪地來到我們這里。竟然連襪子都被偷了。”丹達人對基地士兵的不當待遇，在族人眼里嚴重違反了普什圖人的庇護法則，因此鄰近各村莊的人集結了一支４０００人的大軍攻擊丹達，焚毀了屋舍、殺光了牲畜。

關于本·拉登，還有另一種說法。據說９１１之后不久，一支游牧民族“庫奇族”的族長曾覲見塔利班領袖奧瑪爾，志愿保護本·拉登。庫奇人是普什圖人的一支，帶著山羊、綿羊和駱駝群流浪于巴基斯坦與阿富汗，有時也包括伊朗。他們出入邊境時幾乎不會被攔下，而他們兇猛的獒犬和馳名的槍法更是讓窺探者不敢靠近他們的營地。庫奇人避開城市，依循山丘和沙漠間的古老路線前進，據說還擁有一套足以讓任何西方情報機構都眼紅的絕佳情報系統。且他們總人數超過１００萬，本·拉登可以輕易藏身其間。

他們愿意利用任何一方來對抗他們真正的敵人，鄰近的部落“哈羅提”。

我的向導雙手熟練地一揮，就在我頭上纏了一塊又長又寬的灰布，這是瓦濟爾族的纏頭巾。“你可以去見瓦濟爾人了。”他說。我和雷薩正要前去參加一場吉爾加（部落會議），而我們必須以最恰當的面貌出現。

瓦濟爾人的長老會議在加油站后面的一個房間里舉行，距離巴基斯坦邊界只有數百米。我們雇來的槍手在外面巡邏。我講了一小段話自我介紹。我說，美國人并不恨伊斯蘭教徒，他們來到阿富汗只是為了報９１１攻擊事件之仇。一名年輕的瓦濟爾人打斷我的話。“這和伊斯蘭教無關，”他說，“是跟錢有關。”他解釋，瓦濟爾人愈來愈有錢了，因為基地組織撒下大筆金錢招募恐怖分子和軍需物資，但就連這個也和政治沒什么關系，他補充道，一切追根究底就只關乎一場部落間的仇恨。

隨著附和聲四起，我終于開始了解情況。這些人不論跟基地組織或美國都沒有什么特殊的結盟關系，但他們愿意利用任何一方來對抗他們真正的敵人，也就是鄰近的部落“哈羅提”。幾世紀以來，瓦濟爾人和哈羅提人一直為了土地問題爭戰不休，雙方勢力呈現一場你消我長的拉鋸戰。

９１１后，哈羅提人很聰明地選擇跟美國同邊站，并交出一名“恐怖分子”來討好他們。從此之后，哈羅提人就受到美軍信任，并在美軍位于希金的軍事基地謀得民兵與工人的工作。而且，哈羅提人還利用美國人來報復瓦濟爾人。瓦濟爾人別無選擇，只能和基地與塔利班合作，因為他們提供武器讓瓦濟爾人去攻擊哈羅提人——只要能順便殺死幾個美軍就好。

第二天，當雷薩和我前往美軍在希金的軍事基地時，守衛的哈羅提民兵帶著明顯的敵意打量我們以及同行的瓦濟爾人，但最后還是讓我們倆——但不包括我們的保鑣——穿越一圈圈巨大的帶刺鐵絲網。

一進到里面，我就感受到強烈的文化沖擊。饒舌音樂從沙包環繞的健身房傾泄而出，美軍士兵正在里頭練舉重。餐廳里，所有的士兵都挨著自己的槍吃東西，一面盯著一個巨大電視熒幕上的棒球賽。幾個哈羅提人在廚房里忙來忙去，頭上戴的不是纏頭巾而是保持衛生的塑膠浴帽。

希金的營地指揮官向我們解釋說，阿富汗境內的美軍如今已較能尊重普什圖文化了。搜索房子時，他們會給男人足夠時間，讓他們可以在士兵進入前把女眷遷到另一個房間去。送禮也有幫助，而發電機是最受歡迎的禮物之一。之前，在幾公里外的一座村莊，美軍送了村民發電機和一部曳引機，結果塔利班就從山上下來，警告大家說即日起若有誰敢再收美國人的禮物，就會被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