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選美?當然是我們,我和幾個被選出來的人。我們坐著,把臺上的“女”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完,等主持人把各種各樣的傻話問完,拿起筆把“美”的分數打在小牌上高高舉起,于是“美女”誕生。與此同時,全市或者全省或者全國那些關注美女的眼睛,也就通過我們身后的攝像機分享了美女誕生的過程。
我們被叫做評委。我很多次告訴人,我最喜歡做的就是選美的評委,不僅拿著很高酬金,而且大飽了眼福,最最重要的是親自參與了制造美女,而且是多次親自參與了制造美女,平均每個月參與一回,某些時候甚至一個月幾回,我為我的制造驕傲。
美女啊,那是美女啊!美麗的臉,美麗的身體,美麗的鮮花,美麗的項鏈,美麗的時刻在美麗的臺上一站她美麗的光芒就輻射了所有關注的眼睛,和心靈,甚至身體。多少著名的企業沖到臺上要把她領回去做形象大使,多少偉大的人物要等著她下臺后和她共進晚餐,多少傻男人要把她的樣子揣回夢里。
我從不愛我制造的美女就像我開飯館的父親從不愛他燒制的肥腸。很美的肥腸,嗅一嗅就讓人唾精潛溢的肥腸,常常讓我父親哇地吐出來。我當然知道這其中的秘密,因為我曾經一不小心看見過他是怎么清洗那些肥腸的。
當然,我不清洗,我只欣賞,只坐在那里評頭品足,然后給出分數。但是,我知道我的那些被給定的材料,那些曾經在我的講臺下最沒腦子的“女”們,那些在考試卷子上常常得60分以下的“女”們,那些在臺上跟主持人差不多同樣傻的“女”們,在她們一陣旋轉搖曳騰挪之后,在她們回答了一些諸如“美利堅合眾國簡稱什么國”之類的問題之后,我就必須讓她們“美”一把。
看在錢的份上。就像我父親看在錢的份上。但是,肯定有人比我更看在錢的份上。誰?那些叫我來選美的人啊。不然他們又是做廣告又是做電視又是搭臺子又是布場子,一大堆忙亂的動作為了什么?實際上是他們要選美。他們在選美。至于我們,只不過是他們選美中的一種設備,就像燈光音響那樣的一種設備而已。操控這個美女的誕生就像上帝操控耶穌基督的誕生,就在誕生之時(其實是之前)各種協辦祝賀的單位和公司,就像三王朝圣那樣來了。各種色彩的條幅、橫幅后面就是錢。大把大把的錢。當然也有做不了上帝的。我親眼看見過一次美女的流產,廣告和電視吆喝了幾天之后,忽然停止了,十幾個“女”閃在那兒進不了“美’的產道,活生生地胎死腹中。退報名費的過程就像手術鉗在子宮中不打麻藥就撕扯的過程,疼啊,疼的肯定不止胎兒和母親,肯定還有人。
在這個對真、善沒有激情的世界上,惟獨對“美”充滿激情,真是咄咄怪事;在這個對其他的美沒有激情的世界上,惟獨對“女”的美充滿激情,真是咄咄怪事。“女”真的那么美嗎?是的,不然她何以能成為這個世界的興奮點?真的有人愿意為了“女”的“美”而那樣劇烈折騰耗盡力氣向世人推薦嗎?非也,誰他媽愿意把“美”的“女”花那么大力氣推薦給別人?就連達芬奇、拉菲爾、提香推薦的布上、紙上、壁上的,也是為了錢,何況是活生生的。我們的激情肯定為美女而燃燒,但我們的激情肯定更愿意為錢而燃燒。
首先是對錢的想象,爾后是美女,爾后是錢。就像首先是對魚的想象,爾后是魚餌,爾后是魚。在這個邏輯之下,“女”的美否不再是重點,美之外另有重點,甚至“女”之外另有重點。一個“女”上來了,擺著姿勢,舞著腰肢,巧笑倩啊,美目盼啊,就渴望著“美”一把。拿到冠軍的那一剎那,淚流得就像灰姑娘嫁給了王子,殊不知,她其實跟我們,跟燈光音響一樣只是操控在某只手里的設備;她以為她是一晚的主角,殊不知在她之外另有主角;她以為人們在欣賞她的美,殊不知她美不美并沒有真正的關系。
其實,我也完全大可不必像我父親對肥腸那樣對美女有什么不良反應。
(編輯:魏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