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聯最后一位黨的總書記米哈依·戈爾巴喬夫,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對世界頗具影響力的人物,也是最有爭議的人物。由于他開創了新的內外政策,導致蘇聯超級大國的解體,結束了東西方軍事對峙的冷戰時代,在英、美等西方國家看來,戈爾巴喬夫是這一關鍵時期的關鍵人物,功德無量,因此特授予他1990年諾貝爾和平獎。他現在是國際政治經濟研究基金會主席,該基金會也叫戈爾巴喬夫基金會,具體從事政治經濟方面的研究工作,促進國際環境的改善,以及為國際環保組織和綠色和平組織籌款。
近日,英國《泰晤士報》記者賈思伯·杰納德采訪了這位前總書記。
記者問:妻子賴莎死后的日子怎么過。
他目光平和,說:“可以說我很失落,頭三年,感覺糟透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她死時的樣子總浮現在我眼前。”頗具魅力的妻子賴莎是戈氏與蘇維埃決裂的標志。妻子的死是戈爾巴喬夫的傷痛,他搖著頭說:“她死的時候,還正是年富力強的年齡。我是為了這個世界,而她是為了我。”當他正在大搞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的時候,突然被迫下臺,他們夫婦被軟禁在黑海的自家別墅里。這樣的變故無疑對妻子賴莎是一個致命打擊。1999年賴莎死于白血病。
記者問:他和教皇保羅是代表對立的兩種意識形態的頂級人物,怎么會結為摯友,書信頻繁,一直到前不久教皇去世。
戈爾巴喬夫回答說:“我對教皇評價很高,從我們認識開始,我就發現他和以前其他教皇不同。在我們共產黨國家,教皇是作為敵人遭到堅決反對的。”
他笑著說:“事物總在不斷變化的,我們之間坦誠友好的交流是從1989年會見后開始的,直到教皇去世才結束。教皇支持我們的改革,同時批評資本主義國家踐踏人道主義。”
“我們兩人都贊成這樣的觀點,就是在一切事務中,人是第一位的。他死前曾對我說過,我們需要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一個更穩定、更公正、更人道的世界。”他一邊說一邊覺著有些自相矛盾就又笑了。
記者問:他是在什么時候拋棄了共產主義信仰。
他說:“我保留我的理想社會主義信仰。我想這可能跟我的家族史有關,我的祖輩都是基督教徒,我認為耶酥基督就是第一個社會主義者。”
“我要的社會主義不是斯大林式的社會主義。”
“當年,我祖父為了給家人多留一點糧食,竟遭牢獄之災,這使我意識到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我是這樣走過來的。高中畢業時,我以歌頌斯大林的詩歌為基礎寫過一篇論文。詩歌是這樣的:‘斯大林是我們軍隊的榮耀,斯大林是青年一代的偶像’,后來我認識到,我們必須和斯大林主義決裂,但是要最終做到這一點,需要花費一生的努力。”
記者問:當他坐上斯大林的舊交椅時是否惡心?
他回答:“不,我定做了一把新椅子,帶扶手的,這是一種新感覺、新視野。”
記者問:一些俄羅斯人帶著大量盧布跑到倫敦的車爾斯基干什么?
戈氏笑著說:“總有一天,你們會看到倫敦市中心是俄國人的地盤,他們把街區整塊整塊地買下來。我不明白西方人為什么要吹捧霍多爾科夫斯基。我承認他有才干;我當總書記的時候他就在做生意,我也見過他幾次。就他那些逃稅漏稅的本事,要是在美國,早就站在被告席的柵欄后面了。”
又說到阿布拉莫維奇,“俄國人在英國買股票倒沒什么問題,問題是哄搶時期的那本賬還是要清算的,有人認為俄羅斯有一萬億英鎊經商人之手流失。如果他們不把錢還回來,我們的法院就要宣布他們的錢是非法所得。他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用這些錢,總有一天這些錢會為俄羅斯國家所有。”
記者問:西方人無法理解,怎么會有那么些百萬富翁一夜暴富。
戈氏辯解說:“那是鮑里斯·葉利欽的過錯。他自己也承認,僅有百分之十的人在他的改革中受益。這些暴發戶確實為葉利欽在第二次選舉中獲勝提供了保證。他也以烏紗帽和錢袋作為回贈。這就是為什么一提這事我就情緒激動的原因。無政府主義的哄搶局面斷送了我的改革大業,實在叫人惱火。本來我們努力推進的民主式社會主義已經初見成效了。”
記者問:喪失最高權力是痛苦,還是通向發達國家的廣泛民主應付的代價。
戈氏回答:“現在的地域政治游戲已經重新開局,我們都為此付出很大代價。俄國人所付的代價中,有一部分是因為沒有前車之鑒,沒有預見到從社會主義向資本主義轉變竟是這么艱難。我們嘗試過照搬英美模式,看來,還是得走俄國人自己的路。”
記者問:俄羅斯模式是否保留國家工業這一塊?
戈氏答:“請耐心一點,不要把戰略路線和具體事務混為一談。”
“就像我曾經命令全體黨員領取他們的份額一樣,領了份額不等于改革完了。”
“很多俄羅斯人都有懷舊情緒,懷念過去的大國地位。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當我們正處于巨大變革時期,西方人總要打擊我們。”
“沒有決心,我就一事無成。大家都明白,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生活了。我承認是我削弱了中央集權。”“以前,連婦女襯褲短缺這樣的事都要拿到政治局會議上討論。國防問題也是被過分夸大了。這種浮夸不僅存在于經濟工作中,也存在于人們的軍國主義頭腦中。我們知道這是需要幾代人才能改變的事情。如果我們操之過急,就會崩潰。”
“如果我們自以為已經充分了解俄國社會的話,那就錯了。當我們忙于解決財產和自由選舉問題的時候,我們的社會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失去控制。”
“遺憾的是我的改革計劃半途而廢,當時我們正在推進第三階段工作。”
由于戈氏改革失敗,使他在海外贏得了尊敬,在國內則招來唾罵。他的改革藥方無人理睬。盡管局勢已經好轉,許多老一輩人們仍然要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干?作為政治家,他應該預見到這種局面的呀。”
對此戈氏說:“我們終結了冷戰時代,世界人民受益,而我們國家卻承擔著改革的巨大痛苦乃至解體。曾經有一位中國政治家,在回答如何評價法國大革命及其影響的時候,說得精辟:‘現在結論,為時尚早。’”
戈氏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自己的千秋功罪也應該留于后人評說。
他表示,他要繼續研究、宣傳他的人道資本主義哲學理論。“有人不喜歡我所從事的活動,希望我安靜下來,而我是不會沉默的。”
[編譯自英國《泰晤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