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淵和許冰凌在小公園里沿著小路往前走。他們并沒有去逛夜市,冰凌不喜歡喧鬧的地方。
“冰兒,我要結婚了。”尹淵不帶感情地說出這句話。
許冰凌正在路邊砍下的大樹上走著玩,聽到尹淵的話,心里一顫,差點從樹上跌下來,于是順勢跳下來。心中極不平靜,甚至痛得讓她幾乎不能呼吸,但口中吐出的卻是淡淡的一句:
“是嗎?那我應該恭喜你了。”依舊慢慢朝前走。
尹淵心中一顫,脫口道:“你就這種反應?許冰凌,我是說我要結婚了!和劉玉玲!”尹淵終于忍不住,吼了出來,聲音在空曠的小公園里回蕩著,一點一點吞噬著許冰凌的痛楚。
許冰凌沉默了許久之后,輕輕道:“那我應該有什么反應?”聲音里竟有了幾分哀怨,聽得尹淵心都碎了,“我又能有什么反應?”
尹淵冷笑:“你說得對!我能要你有什么反應?!我有什么資格要你有什么反應?!我到了這個份上,還能有什么資格要你怎么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冰凌抬起臉解釋。
“哦?”尹淵嘲弄地挑挑眉,“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他索性坐在許冰凌身邊的草地上,準備聽她講。
“我……”許冰凌想開口卻突然止住,“尹淵,別逼我,好嗎?”她將臉低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抬頭開口道,“我祝福你們。”聲音平靜得如一潭秋水,依舊好聽,如夢如幻。
尹淵看著眼前的許冰凌,她依然如四年前一樣著一襲純白長裙,只是原先高高的馬尾巴已經披在背后,飄至腰際。依舊清水臉兒不施粉黛,只是已經脫去了當年的稚氣,而更加沉靜、動人了,眼神依舊清澈、純潔,卻又比當年多了一份憂郁的神色。這個讓他牽掛著、心疼著的女孩兒說著這樣不帶感情的話,他心里一陣絞痛,卻下了決定,反正他已經答應父親了。不就是結婚嗎?什么大不了的事?和哪個女人過一輩子不是一樣?不就是幾十年嗎?一轉眼就過去了!再過幾十年,世間便沒有尹淵這個人了,又有誰記得曾經有個叫尹淵的人到過這個世界,深深愛過一個叫許冰凌的女子……
“對不起,冰兒。”尹淵開始站起來,“我們回去吧!你回家晚了,阿姨要擔心的。”尹淵站定后俯下身來,伸出右手,一如四年前。
許冰凌幾乎就要支不住自己的身體了。尹淵沒有變,四年前,也在這個季節,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坐在草地上,然后,在起身時,尹淵也是這樣向她伸出手,讓她借助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冰凌的心在顫動著,她意識到自己也許在四年前的第一次算不得牽手的牽手中,心靈的最深處就認準了他,尹淵,那個四年前穿簡單的牛仔加T恤,在一片綠色和陽光中燦爛地笑的男孩。
冰凌猶豫一下,終于將手遞給尹淵,任他握住,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站起來,如四年前的場景重現。不同的是四年前那個午后有著燦爛的陽光,而今夜是清冷的月輝,還有兩人的心境——冰凌沒有再臉紅;尹淵則在握住她手的時候心中已經多了一份情愫、一份悸動:他好想就這樣握著她的手,不再動,一輩子。
冰凌站好后,尹淵很快把手松開,連他自己都以為是那樣,握手,只是基于禮貌,而不帶任何感情。可許冰凌永遠都不可能清楚,尹淵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可以放開她的手,那只溫潤如玉的、乖乖躲在他手心的小手。他不得不放手,冰凌還是個清純得如一池清水的大學一年級的女孩;而他,再過幾天,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由一個男孩過渡成一個男人……他只有放手。今夜本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他本來打算,只要許冰凌對他的話說一個“不”,只要她表示她對自己有感情,他就不去結婚,哪怕違背自己對父親的諾言。只要她表態了,他就會沖破一切阻撓自己的力量,去呵護她一生。可惜,她沒有。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但他卻不能夠將她擁入懷中,將自己對她的情、對她的愛在她耳際輕輕吐出。他一直都喜歡泰戈爾那首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
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
是不是因為你喜歡它了,上天就讓它在你身上實現了呢?
尹淵自顧自地挑挑眉,嘴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他用力搖搖頭,試圖擺脫腦中的一切想法。
“冰兒?”
“嗯?”
“下周一我生日,家里照舊要開Party來慶祝的,也慶祝我大學畢業,你會去參加的吧?——媽媽說挺想你的,兩年沒見過你了,你順便去看看她?”
“好。”許冰凌沒有異議,她對余美欣的尊敬是眾所周知的,而她與余美欣的親密連尹淵都要眼紅,似乎比母女的感情還深。
尹淵不再說話,兩人沉默著靜靜沿著青石板小路往回走,銀白的月光被路邊的梧桐葉搗碎后篩得滿地都是,一如尹淵傷痕累累的心。他并不是不想和冰凌說話,只是不敢,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將好容易才咽下去的話吐出來,他怕他和冰凌連朋友、兄妹都做不了——如果注定不能夠成為戀人,那么他愿意把這份情藏進心里,永遠去保護她、關心她,就當是一個哥哥對一個妹妹……許冰凌的滿腹心思容不得自己再能開口說什么,她雖明白自己喜歡尹淵,卻沒想到對他的感情已經這樣深了。她被自己內心突然襲來的痛楚嚇懵了,她再也無心說出什么話來,無心去找話題。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在那個小公園的長長的彎曲的小路上。月光陪著他們靜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