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沒怎么想就答應了良子的求婚。秋是戴著那個很沉的鐲子和良子結婚的。鐲子有種特別的綠色,盡管看上去有些粗重,但秋卻愛不釋手,因為這是陳留給她的唯一的念想。
想到和陳相戀五年卻不能朝夕相守,秋只覺得自己身心兩累。陳的家人一直都不同意陳娶秋。陳八十歲的老奶奶一看見秋的眼睛就渾身不自在,總嫌那雙眼睛生得太媚。陳的爺爺當初就是被一個長了和秋一樣眼睛的女子從她身邊奪走的,想起一個人拖兒帶女的艱辛,她就十分痛恨那個女人。秋的眼睛實在是很能勾起她的傷心往事,她就極力反對陳和秋往來。陳的父親知道自己母親拉扯兒女的不易,想到從小沒有父親的苦楚,心底就多了幾分不適意,看母親這般厭惡秋,也就嫌起秋來。
秋不想陳因為娶了自己就生活在陰影里,秋說陳你給我一個念想吧,讓我看到了就能想起你來。陳知道秋喜愛綠色,就選了這只綠色的玉石鐲子給秋。有了這只鐲子的秋似乎坦然了許多,她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決對陳說我們就這樣了吧,于是轉身就走。沒多久秋就答應了良子的求婚。
得知秋允諾了這門親事,良子欣喜萬分。原來并未想過秋會真的答應,但又實在放不下秋那雙秋水樣的眼睛。良子幾次央求父母將秋說于自己,沒想到居然就成了,良子怕夜長夢多,趕緊準備一月后與秋喜結良緣。
2.
“干嘛戴這么難看的鐲子?”良子不只一次的說,他說秋你戴個金鐲子吧。但秋拒絕了,甚至有一次良子都已帶她到金店了,她硬是沒有摘下那只鐲子。
這是念想。秋對自己說。她總覺得有了這鐲子就有了和陳在一起時的美好。良子覺得秋實在無法理解,“有病!”他忿忿地說道。
秋也不反駁良子,她有她的固執。結婚后她每天侍候好良子的起居飲食,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沒有一絲怨言。
她只是忘不掉得知良子要娶她時陳痛苦的表情。在結婚的前一個晚上,陳還托秋的姐妹約秋出來央求秋和他一起走。秋拒絕了,“你父母咋辦?他們就只有你一個兒子。”秋說。陳就沒話了,只是那蓄滿淚水的眼睛讓秋的心很是疼了一下,秋說你就忘了我吧。
秋于是戴著那只鐲子一刻也不肯摘,粗重的鐲子有時干活時會硌得手腕生疼,秋不嫌它礙事,秋覺得戴著鐲子就是對陳的安慰了,她所能做的也就這個了。
3.
良子的父母開了很大的一爿店經營百貨雜品。兩個老人守著店有時人多了忙不過來,秋就勸良子去照看,但良子總說離不開秋。時間久了,秋總覺得一切開銷都要從良子父母那兒拿,有些過意不去,就抽空去店里幫幫忙打下手,良子卻又跟著秋來了。一爿店四個人在里面就有些擁擠了,婆婆便要秋回去,并說秋只需把家里打點好了就行了。
良子的邋遢是秋始終無法接受的現實。也許是公婆一心操持店里疏于照顧良子的緣故,良子從小就不知道如何照顧自己,如今成家了更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了秋。洗干凈的衣服不放在床頭他是不會主動換的,頭發臟了,也得秋兌好水端到他面前才肯洗。嘴里還要嘟囔秋太煩人了,嫌秋多事。每天的洗腳洗臉水都得秋事先準備好,臟襪子只隨便一扔就算完事了。良子就象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孩子不知如何自立,身上的汗味兒常熏得秋忍不住要掩鼻,卻不肯自己洗澡,一定得秋來搓洗。他的腳氣味很重,但洗腳似乎對他是一種負擔,通常只泡一泡就算了事。秋說良子你咋這么懶?良子就會說我有媳婦了我怕啥,洗多了會沒男人味兒。秋哭笑不得,良子的手總會不安分地游移在秋身上,秋想抗拒卻沒有理由。
每當靜下來一個人時秋就會摘下鐲子一遍遍撫摸,想到鐲子是經由陳的手交給自己的,心里就有種莫名的激動。那泛著青綠的鐲子有種說不出的冷,能讓秋涼到心底,秋總想把它焐熱但它很快又變得冰涼了。秋時常想起陳蒙著淚水的眼睛。當初拒絕陳讓秋總心存不安,但還能怎樣呢,應該讓陳找到屬于他自己的快樂啊!自己只能讓陳加重負擔和家人不合,秋時常想現在的陳是否快樂,這是個很讓秋不快的想法。秋知道陳因為她的結婚而離家了,秋揪心地覺得陳做了這么多,自己卻辜負了他。每想及此,就格外珍視那只鐲子,仿佛要借此彌補什么。秋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她彌補不了什么,陳的眼淚重重地落在秋心里震得秋不知所措。
4.
怎么也想不到秋重視到極點的那個鐲子居然就摔碎了。那天,太陽暖暖地照進屋里,秋摘下鐲子仔細端詳鐲子反射出的太陽的光輝。不知怎的,鐲子就掉到了地上,轉而發出一種異常清脆的和地面撞擊的聲響,之后就碎了。秋痛心疾首地撿起它時,它己碎得無法拼接。
從這一刻起,秋就有了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不只一次地發著呆,目光迷茫又無助。良子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問秋著了什么魔。秋回答不出來也沒法回答。如果告訴他是因為一只鐲子,良子一定會笑上大半天。
秋突然決定去找陳,得告訴他念想沒了。秋打定了主意就顯得亢奮起來。她知道陳遠在千里之外,去一趟而且不讓良子知道似乎有點困難。但既然決定了,秋就準備去做了。
秋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服良子自己獨自出門,秋是打著回娘家的旗號走的。結婚以后每次總是良子陪她回娘家的,如今只秋一人回來很讓她母親吃驚,而秋發癡的樣子更讓母親不放心。她問秋良子是否打她了或是婆婆給她氣受了。秋都說沒有。秋告訴母親她想去找陳,得告訴他念想沒了。秋的樣子讓母親很為難,在母親長吁短嘆的時候秋就離開了家,秋沒有想過自己這樣走出來會讓母親怎樣擔心。
5.
找陳真是不容易,坐了火車坐汽車。雖然陳走時留下了他的聯系地址,卻讓秋一番好找。秋看見陳時已是離家第三天的黃昏,陳那時剛忙完一天的工作準備去吃晚飯,迎面就碰到了秋。
“念想沒了啊!”秋發癡似的囈語。陳當時并沒認出秋來,即或他認出來也絕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他看著這個窈窕的女子一步步走近他,他一直為似曾相識感到疑惑。
還是那雙眼睛,深得像海卻充滿了迷失。陳一下子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驚喜,秋又說了一句“陳啊,念想沒了!”
“你是秋?”陳一把拽過秋來不敢相信自己。“秋啊!怎么是你?”陳吃驚地問道。秋只是低聲的啜泣。陳帶秋進了他的住處。小屋象一個軍官的宿舍,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簡單的陳設透著主人生活的艱辛。
秋的到來讓陳在意外與驚喜之余還有幾許不安,陳幾乎不能讓自己馬上回到現實中來。秋的落魄讓陳不明白秋到底受了怎樣的打擊,“你好嗎?良子對你好嗎?他打你了?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好啊,他從不打我。”
“你咋這么遠跑來了?”
“念想沒了。”
“什么念想啊?”良子問。
“鐲子啊,鐲子沒了,你給我的碎了,接不上了。”
“就那個綠鐲子嗎?沒事的,我再給你買一個。”
陳說完攬過秋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瘦弱的秋仿佛生在石隙中的草,讓陳從心底生出許多愛憐來。秋的到來讓他驚喜又感動,久別重逢的喜悅讓兩個人同時手足無措。秋有點迷亂卻又渴望這樣長久地呆著,如果時間凝固在這兒多好,秋暗想。秋記起中學課本里曾學到過一篇關于琥珀的文章。那美麗的化石是由遠古的松柏樹脂落在一只蟲子身上之后變的,不是所有的蟲子都有幸讓那樹脂落在自己的身上變做化石,一個不經意偶合成驚人的美麗,卻有它最殘酷的一面——蟲子的生命就此終結。秋此時愿意讓自己化而為石,愿意變為蟲子讓陳化做樹脂將自己包容,把自己所有的掙扎都融在陳的世界里,秋幻想著希望此刻的這種幸福永遠凝結。
陳的身上散著淡淡的清洗后的味兒,秋一抬頭就能看見陳潔白的衣領。秋聽得到他的心跳感覺到他的呼吸看得見他清俊的面容,陳的手握著秋的手,有一點潮濕卻很有力,秋忍不住想多接近他。一種很奇怪的渴念存在心底卻又不可捉摸,眼前的美好如同絢麗的肥皂泡隨時都有幻滅的可能。秋真怕再回到原來,想起良子秋覺得自己無助又無奈。
陳說秋你這么遠來了我做夢也夢不到,秋我不知該怎樣對你會讓你感覺好些,我都不知做什么了秋你讓我六神無主。
昏黃的燈光下秋美麗憂郁的大眼睛讓陳有種窒息感。記憶在腦海中翻滾,過去的五年如電影中的蒙太奇,陳彷佛成了深海中的魚,游離其中卻暗無天日。
這一夜讓秋和陳都疲憊到極點,靜坐了許久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太多離別后的感受都無法用話語表達,相互緊握的手傳遞著說不出的留戀。兩個人都很小心地維護著這個局面,還是一聲嘆息打破了沉默。陳聽得出秋的嘆息里所有的掙扎,就覺得造化實在弄人,玩弄人于股掌間卻只在一旁冷眼看人的無助。有的人掙扎得驚天動地,有的人卻掙扎得不露痕跡,秋一定是后者,陳這樣想。
夜深了,陳說:“秋你累了,早點睡了吧。”秋說“那你呢?”因為這只一張很小的單人床。
“我看著你睡,我守著你,我看著你比啥都好,我就守你一夜吧。”陳說。
秋很順從地脫去外衣睡在陳小小的床上,看見陳關了燈內心有許多的不安摻著些許激動,陳搬過椅子來坐下面朝著秋。
秋實在無法入睡,這夜的月似乎分外明亮,月華透過小窗輕瀉下一地光輝,和著窗外的樹影映進屋內,美好而迷離。
天很快就放亮了。秋固執地要返回,陳千留萬留都無法留住秋。
6.
良子是過了今天便不想明天的人,這讓秋時常有種無依的空虛,所有的空虛填滿內心也就不再空虛了。這就是生活本來的面目,沒有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的浪漫。吃飯、睡覺、侍候良子是秋生活全部的內容。家里什么沒有了就從店里拿回什么,良子從來都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公婆更是覺得沒什么不好。他們不只一次說而今最大的愿望就是抱孫子,有了孫子就可以延續香火秋也就不會那么不安定了。婆婆是個細心人,她隱約覺出秋的不安分,就時不時勸秋想開些,家里不缺吃少穿的,良子又沒什么壞心眼兒有什么不能安心的呢。
但生活一定得這樣過下去嗎?秋時常想,有孩子了就讓孩子也和良子一樣過下去嗎?但還能怎樣呢?良子早都習慣了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子,他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太多的變化會讓他無暇適應,再說了,變好了倒也罷了,如果變不好又該怎樣呢?這樣守著眼前的一切有什么不好呢,“別人想要還沒有呢!”他告訴秋。
秋卻總覺得有種不可知的力量正促使她走出去,她被這樣的欲念趨使著,便一次次對良子說:“良子,我們出去吧?”
“出去干什么?”
“看看外面的天。”
“還不是個藍,說不定還沒這兒藍呢!”
“就是不藍也得看了才知道啊!”
良子很反感秋這種不安分的心理,他總覺得秋實在不可理喻。
“外面到底有啥勾你的魂兒呢?”良子這樣問。
秋總是沒法回答,每當這時她便無話可說了,卻不知良子由此更反感秋了。
“都是天,但一定有什么不同”。這樣的話題似乎總找不上理由繼續下去,良子白天總有睡不完的瞌睡,每到夜里卻又異常活躍,不把秋折騰到筋疲力竭他是絕不會睡的。白天許多個關于外面的話題常令他不快,夜里,他便用自己的身體語言解釋也同時在渲泄。秋滿腦子的思緒都被他凝固了,心似乎成了兜著重物的網,時間愈長,愈顯沉重。
7.
秋沒讓兩位老人失望,她終于有了良子的骨肉。最初的妊娠反應讓秋嘔得天昏地暗時秋有滿腹的委屈,想到將來孩子就和良子一樣長大,然后守在這爿店時秋感覺自己像迷失的瞎子,所有的光亮失去了它原來的意義。
那爿店實在很能消磨人的心性,那陳舊的柜臺,掉了色的店門,哪一樣是新鮮的呢?這樣的生活使秋憋悶異常甚至連呼吸都覺得窘迫了,越來越怕孩子也和良子一個樣兒。秋實在怕極了孩子的到來,想到未來總有許多盲目,既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每天一個模式的生活反而讓秋多了不安。
有了身孕的秋似乎更愛沉默了。良子的父母覺得她一臉苦相實在影響自己的情緒,就不象以前那樣招呼她了,如今他們只希望秋快點把孩子生下來就萬事大吉了。
由于心事重了,秋變得丟三落四,甚至讓人覺得她木呆呆的。兩位老人就有些微不滿,轉而說與良子聽時,良子就使出渾身解數挫磨秋。少言寡語的良子有他自己的陰冷,每天夜里都能讓秋有游歷地獄的痛苦。秋再不敢說走出去的話了,如今的良子早沒了新婚的新鮮感,他的固執與懶散是秋不能用言語來打動的。繁忙的家務留給秋一個人,兩位老人一心撲在小生意上,秋只有一人扛著了。
8.
推日頭下山倒也不難,但秋滿腹的心事卻無處可說。
這天,洗了一天衣服的秋腰酸背痛,夜里說與良子聽,卻換回一句“咋這么嬌氣,又沒做重活。”接著又說起自己為店里進貨的勞苦,埋怨秋不來幫忙,讓他一人搬得胳膊都疼了。
秋睡不著,睜著眼睛在暗夜里看著一片漆黑,身邊的良子鼾聲陣陣。
小腹墜脹得難受,秋老想起夜,一直不能入睡。肚子隱隱作痛,過了一會兒,疼痛得更厲害了。秋去解手,感覺下身溫漉漉的,才發覺自己流血了。
“良子!良子!你看看我咋了?”秋驚詫的聲音驚醒了良子,等看見秋蠟黃的臉色良子也慌了。知道秋流血了,卻不知該怎么辦。秋老想解手,良子從屋外取來一個便盆讓秋屙在里面。
折騰到天亮,秋看便盆,居然血乎乎的有了半盆,腥臊難聞。秋知道孩子沒了,心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居然睡著了。
良子的母親一聽良子說完就搶天呼地的來到秋面前數落她。
秋睜開眼睛看見婆婆的嘴迅速地一張一合,間或露出看得見牙根的黃色牙齒,心里有種很疑惑的想法。看著她異常豐富的面部表情猶如瞬間開放又凋零的秋菊,只覺自己很累,婆婆說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恍惚間看見了陳,卻見他滿臉的血污,很愁苦的樣子,秋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睜開眼睛知是南柯一夢,但也驚異于夢中陳的臉上那般真切的痛苦表情,又出了一身虛汗。仿佛一下子過了千年,很有種蒼涼的感覺。
自這一夢后,陳就無時不鉆到秋的腦子里。秋上廚房,陳便在廚房,秋到臥室,陳也似在臥室般。秋有時甚至覺得夜里熟睡的良子就是陳,但仔細看時,卻不是。
秋不知自己何以如此牽念陳,這是和良子結婚以來少有的,就覺得自己實在離不開陳,但卻隔了那么遠。原想沒心沒肺地和良子過上一輩子,卻發現自己實在做不到了。想起陳寬厚的肩膀,想起陳濕熱的手,想起曾蓋過的被子上陳的氣息,都是一種讓自己傷痛的記憶。哪怕是美好的,也令自己心痛難當。這時的心痛,有時就能傳遞到手心來,就整個手臂都痛,手心猶甚。怎么會這樣,秋想不出所以然,自從沒了孩子,就對良子不再奢望什么了,曾經還有過讓他來撫慰自己的想法,如今蕩然無存。只有自己安慰自己,十分記掛陳,每一想起,不由神傷。
良子越發不思上進了,頭發長得老長,卻不肯去理發,他的衣服是絕不會自己找來換的,更不用說洗了。他如今的任務就是再讓秋懷上自己的孩子,而秋的不配合常讓他筋疲力竭,他似乎提不起神來在秋的地里播種了,他的萎頓讓自己也深感不安。
秋對良子視若無睹,卻也相安,再不會像以前為他洗頭換衣的小事爭吵了。秋木木的臉更讓公婆厭煩,他們不想多見秋,秋更是自在了。閑了的時間就拿出那碎裂的鐲子想拼回原來的樣兒,明知徒勞卻還是一心一意地拼了一次又一次。
陳!陳!他怎樣了呢?秋想見陳。
一天出門時秋見到一位過去相熟的女友,談了幾句,卻驚悉陳出了車禍。一時間只覺得天昏地暗,不知如何到的家。
秋于是就在一個良子熟睡的冬夜里悄然離開了——去找陳。
9.
等再見陳時已是經歷了許多沒法言說的苦楚。秋覺得自己明顯地老了,陳也老了,似乎再不會象年輕時那樣激動了。他連見秋的神情都是出奇的平靜。
“怎么是你?秋。”
“我來了,你不高興么?”
“我這樣兒,你還來做什么?”
“我想回到從前。”
“那只是從前,已經過去了。”
秋于是盡心侍候著陳。陳截了半條左腿,裝了假肢,還得靠拐杖走路,肇事司機給陳賠了一筆錢,陳就靠它度日,更不想回家了。他仍在秋當初來時的舊房子,但沒了昔日的整潔。秋覺得自己沒什么不能接受的,秋愿意和陳一輩子,哪怕陳得靠自己來養。秋于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擺地攤、又賣水果、賣菜。賺到的可憐的幾個錢又給陳吸煙了,陳又學會了喝酒。秋時常想起那個夏夜的晚上陳曾經陪著自己守了一夜的情景,那夜的月色和窗外的樹都那么美好,秋一想起就覺得暖暖的。
陳變了,他的殘疾讓他變得多疑而且不安,他一直在想秋來這兒的目的。他想到自己手里那筆肇事后獲賠的錢覺得秋的目的很不純,但過了許久也沒見秋有什么異常更令他不安了。秋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事他一直無從知道,因為秋根本不愿告訴他。陳便不再追問了,但秋很明顯地一天天瘦了下去,再不是做姑娘時的活潑動人了,她似乎有很多心事但陳一無所知。在反復的猜忌中陳變得敏感而急躁,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為了秋說那朵花漂亮就不顧危險去崖畔上給秋摘花的陳了,不再是那個在太陽底下用自己的衣服給秋遮陽的陳了。
秋讓陳不順心了,陳能毫不猶豫地揮起拐杖落在秋身上,而且從不手軟。他站立不穩的身子揮杖時倒也靈活自如,每一次都會讓秋有一道幾天不褪的瘀痕。曾經給秋細心地揉搓青麥,從不會先撿一粒丟在自己嘴里的手如今隨時能落到秋的臉上,而且十分有力,五個指印由最初的白變為最終的紅,秋的臉會腫個老高,陳的拳頭也硬,秋常常發青的眼窩就是他的杰作。
陳也后悔過自己粗暴的舉動,秋滿臉的無辜讓他也心痛心碎。但陳實在不能控制自己,秋的忍氣吞聲與逆來順受讓他在覺出自己發泄后的暢快之余又無奈地助長著自己粗虐的氣焰。陳說秋你走吧,我都過不下去了。但秋卻說她不想走。她的固執是她與生俱來的最大弱點,她就像把根扎在山巔的樹,只能接受所有的風雨的肆虐,在陽光的照耀下成長。
秋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努力找回的到底是怎樣一份感情,曾經的美好全成幻想,美麗的感情只隔了一小段時空就物是人非,千里投奔如今變成了一個荒唐的玩笑,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極大的諷刺。秋想起那個碎裂的鐲子,終于明白那個鐲子為什么焐熱它很快就變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