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專家寫出“造反大字報”
1966年,狂潮陡起,神州大地上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動亂開始了!8月18日毛澤東第一次接見紅衛兵時,“萬歲”聲如雷,廣場上百萬紅衛兵哭著、吼著,成為一片躁動翻騰的紅海洋。斯特朗十分敬仰毛澤東,“文革”初起時,80歲的她也熱血沸騰,在《中國通訊》中以8頁半的篇幅介紹文化大革命,向國外心存疑懼的外國人解釋說:它不是“一場接班之爭”,而是“改造人的靈魂并建立新世界的夢想!”當時熱情謳歌甚至親自參與“文革”的外國人很多。1966年8月,在中國的許多外國留學生、專家,也像中國學生一樣,搞起“大辯論”、“大字報”。
來華工作的陽早、史克、寒春、湯普金森等四個美國專家寫出了題目為《為什么在世界革命心臟工作的外國人被推上修正主義道路???》咄咄逼人的大字報:
是哪個牛鬼蛇神指使給外國人這種待遇?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不論他對待革命是什么態度,都受到了這種“五無、二有”的待遇:五無:一、沒有體力勞動;二、沒有思想改造;三、沒有接觸工農的機會;四、不搞階級斗爭;五、不搞生產斗爭。二有:一、有特高生活待遇;二、有各方面的特殊化。這種待遇是什么思想支配的?這是赫魯曉夫的思想,是修正主義的思想,是剝削階級的思想!……我們要求:……七、生活待遇和同級的中國工作人員一樣。八、取消特殊化。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
美國:陽早、史克、寒春、湯普金森
1966年8月29日
大字報火辣辣的“革命造反”風格,和無數中國人沒有什么區別。毛澤東在十天后的9月8日,對四位美國專家大字報作了批示:
我同意這張大字報,外國革命專家及其孩子,要同中國人完全一樣,不許兩樣,請你們討論一下,凡自愿的,一律同意作。如何請酌定。
毛澤東
九月八日
“自愿”二字下,打了兩點,表示重要。美國專家的大字報和毛澤東批示立刻在全國引起重要影響。1967年11月第九期《紅旗戰報》上,為此“集中火力”批判四川修正主義外交路線……大字報的作者之一寒春,在“揭發批判外國專家局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大會上談到他獲悉毛澤東批示的消息時說:“現在,我們聽到了毛主席的聲音!毛主席沒有框框,他是全世界人民的解放者,他無限相信人民能夠自己解放自己。毛主席只用了幾個字就把反革命修正主義者分裂世界無產階級的陰謀詭計砸得稀巴爛!我們擺脫了枷鎖!大門向我們敞開了!現在靠我們自己去游泳了!”
大字報4位作者中,陽早和寒春是一對夫婦。陽早是美國農學家,1946年就到中國,決心改變中國農業的落后面貌。寒春原在美國從事核物理研究,曾參加過世界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工作,在芝加哥核物理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時,與楊振宇在同一研究小組。她為了愛情和理想,1948年追隨陽早來到中國。夫妻二人到過延安、黃土高原、內蒙古大草原、西安草灘、北京郊區農場……為中國農牧業機械化辛勤地工作。
毛澤東為4位外國專家的大字報作出批示后,北京不少外國專家也紛紛“造反”了,建立起“白求恩——延安造反團”、“國際燎原造反隊”等造反組織。在中央廣播事業局工作的美國專家李敦白就是一個典型代表。李敦白出身名門,原是美國共產黨黨員,17歲開始參加工會和學生運動,支持黑人解放斗爭。1946年,他在聯合國救濟總署駐華辦事處工作時,認識了周恩來,后來來到延安。1949年初,他因為所謂“斯特朗國際間諜網”成員問題被逮捕,含冤入獄6年多。出獄后他要求加入中國國籍。周恩來認為他保留美國國籍更有利于中美友好交往,他才放棄了這一要求。“文革”開始后,李敦白成了“白求恩——延安造反團”的頭頭,這個外國專家造反組織在1967年夏天時已有70余名成員,傾向于支持當時北京“紅三司”等最激烈的造反派系,李敦白也由此成為活躍于北京群眾組織間的風云人物。1967年“一月風暴”掀起后,李敦白以“國際共產主義戰士”身份參加了廣播局和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的“奪權”斗爭,當上該單位“革委會”領導成員。1967年4月8日,《人民日報》用大半個版的篇幅刊登他的文章《中國文化大革命打開了通向共產主義的航道》。1967年4月10日,國內有名紅衛兵組織清華大學“井岡山兵團”召開30萬人批斗王光美大會,李敦白代表外國造反派,作了慷慨激昂的重點發言:“7年前,中國的無產階級革命派把世界革命的大叛徒赫魯曉夫揭露出來了,給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立了一大功,除了一大害。今天,中國人民,清華井岡山的戰友們,揪出了一個王光美,揪出了一個劉少奇,揪出了另外一個世界革命的大叛徒,這是為世界共產主義運動除了一大害,立了一大功!我們感謝你們!”風云莫測,1968年2月,紅極一時的李敦白卻被當成“國際間諜”被捕入獄,滑稽的是:他曾激烈批判“中國赫魯曉夫”劉少奇,卻被專案組說成劉的“同黨”,硬要他承認領導著一個“國際間諜網”,而王光美就是其中成員,并通過她發展了劉少奇……
免費“大串連”的洋人
可能連許多過來人也不一定知道:在那癲狂般特殊年代,一些洋人也在中國大地上免費大串連!
湖南省韶山被稱為“紅太陽升起的地方”。蜂擁而至的紅衛兵隊伍中,出現許多白皮膚黑皮膚、白頭發黃頭發、藍眼睛褐眼睛的外國人。據粗略統計:1966年10月間,僅去韶山的外國人就達3000人。他們中不少人確實崇拜“締造紅色中國”的毛澤東,當然許多人不過趁此良機免費旅游,全世界哪有這等好事!
免費串連的洋人有優先參觀的特權。他們也不必像徒步串連的中國紅衛兵走得氣喘吁吁、有時隊伍七零八落如敗軍之將……洋人們有車接送。當成千上萬的中國紅衛兵擠得汗流夾背、腳被踩腫去瞻仰革命圣地時,洋人們被送到不排隊的地方從容參觀。還常有非洲等地留學生,在毛主席故居等“圣地”咕咕嚕嚕地學習《毛主席語錄》,早已準備的記者立馬拍攝,登在報上的“世界人民愛毛主席的書”大照片,讓文化大革命錦上添花……當時北京的大學、重點中學,都有外國留學生。在北大附中讀書的村山喜二,父親是日本大學教師、中國問題專家,他沒料到兒子在中國成了具有紅衛兵思想的日本少年。當時口號是“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學生都要到農村勞動。但郊外有市公安局的牌子:“外國人不得逾越!”村山喜二不能下鄉,難過萬分,他給毛澤東寫信:“要求能和中國學生有同樣待遇、同樣革命!”“文革”開始后,村山喜二如猛虎出籠,和中國的紅衛兵一起造起反來。他曾和不少高干子弟以“聯動”的名義沖擊公安部,被抓住受審查。那些高干子弟后來一個個都釋放了,而村山喜二經審查,才曉得是個“洋紅衛兵”……當時還懷疑:“他是不是日修派遣的特務?”有關方面不敢怠慢,急急忙忙上報。中央文革下令:盡快釋放!有趣的是:二十年后,村山代表一個日本商社來華,賓館見他北京話溜熟,以為是冒牌日本人,再三盤問。這個當年走南闖北的外國紅衛兵,只好用流利日語說話,這讓他感嘆不已……
“文革”中許多外國人和組織到井岡山瞻仰。據統計,1966年到1975年,有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外賓來到井岡山……當時的報紙報道:他們像中國的紅衛兵一樣虔誠。
就在中國人大搞個人崇拜的時候,來串連的外國革命者也著湊熱鬧。一個日本人提出批評性建議說:“現在僅僅說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和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典范,這是不夠的。毛澤東思想是當代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最高峰,是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是指導世界革命的普遍真理!”大串連中,來自世界五大洲的許多外國人,同中國人一樣沉醉在文化大革命的夢幻,“文革”運動進入到“破四舊”的瘋狂階段。紅衛兵一度沖擊外國駐京使館,一些在中國任職的外國人,為顯示他們比中國人更革命,更熱愛文化大革命,也頻繁地指揮極端分子,有的英國人后來甚至被中國當局斥為極左組織“5·16”小組里的成員。
8月22日,香港發生造成極惡劣國際影響的“火燒英國代辦處事件”。英國代辦處工作人員唐納德·霍布森爾事后給他妻子信中說:“大約有五千人在院子里,一眨眼功夫,我就被打得渾身青紫。誰都可以用他們手中拿著的任何東西打我,只要能夠得著。在一片暴怒中,女人們猛撞我,企圖用她們的棍棒將我打暈。他們還揪住我的頭發,想用我脖子上的領帶將我勒死……”所有的館員們被強迫向毛主席鞠躬,遭到拳打腳踢。令人意外的是,打英國外交人員的,還有參加“文革”運動的英國人!一名英國外交官事后說:“真正最恐怖的,是這群毆打襲擊的暴徒中,有一些英國人,其中有一個頭目還是出身豪門,她穿著手工縫制的半統靴在一幅英女王畫像上跳來跳去!”一些中國紅衛兵以“解救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人民”為重任,要把“文革”之火燒到國外!
外國人的“左派”組織也以“毛澤東主義”為旗號,搞起類似“文革”的極端行動。駐某國使館的外交人員也成了“造反派”,在異國大街散發“造反有理”的傳單,在大使館附近張貼“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的大幅標語,東道國提出了抗議。駐非洲某國使館造反派,在公共汽車里朗讀毛主席語錄,在街頭向行人硬塞“紅寶書”和毛澤東像章,對拒絕接受的群眾揮拳毆打、辱罵,引起群眾憤怒。文化大革命也波及到了香港。幾乎同時,澳門的華人、英國人、葡萄牙人“紅衛兵”也強迫那里的英國領事在炎熱的太陽下站立數小時,對他辱罵和圍攻。歐美當時也出現了類似紅衛兵的打著“毛澤東主義”旗號的組織。令人奇怪的是,“文革”結束多年后,早為絕大多數中國人唾棄的“文革”,在國外居然幽魂未死。作家韓少功1988年到美國訪問發現:這里居然還有紅衛兵的后繼者在公開活動!韓少功將離開舊金山,夜已經很深,在冷清清的電影院大門口碰到一位姑娘正在發傳單,傳單印著毛澤東頭像、《白毛女》劇照和黑體大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二十周年紀念委員會”,傳單上鼓吹說:“今年是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二十周年紀念。從1966到1976,中國億萬人民投入了徹底改造社會的斗爭…創造了很多新生事物:赤腳醫生,造反學生……”
1999年,新加坡一間以湖南菜招徠食客的“毛家餐館”開業,侍應生以全套紅衛兵裝扮,廳內“文革”照片甚多……
黨中央早就下了結論:文化大革命運動,給黨、國家和人民帶來了嚴重的災難;要徹底否定“文革”;要防止文化大革命的災難在任何范圍內重演!事實上,早在當年“文革”時,無數中國人和曾支持“文革”的外國人,已在懷疑那場瘋狂運動了。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今天,當我們回想起30年前的“文革”時,和那些曾卷入其中的外國人一樣,心情是沉重的。
(陳昌喜薦自《消費之聲報》)